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
正说到给黑二留字辞行,恰逢追捕王梁辰奉泰亲王之命来到汶河,身无武功的黑二与少年小弦并肩相抗,黑二拼死阻拦未果,终被梁辰强行掳走小弦。小弦一路上逃跑无策,百般不服下想方设法捉弄梁辰,在树洞中留下秽物任其自取……
斗千金听得绷不住老脸,捧腹而笑,水柔清更是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忽听铁门后隐隐传来木杖点地的“笃笃”声,随即铁门一开,一人手持木杖而立,瞅了几人一眼,满脸不耐烦:“你们是谁?找我有何事?”
水柔清本以为定会见到一个满身污垢、臭气冲天的家伙,却不料来人虽然一副胡人的容貌,又身带残疾,颇有些骇人,却是一衣雪白,头发丝毫不乱,全身上下整洁清爽,完全与死尸沾不上半点关系,几乎以为许惊弦找错了人。她不知黑二向有洁癖,每次殓伤后都会沐浴更衣,所以才拖了这么久时间。
斗千金遇人无数,眼光独到,想这黑二每日身处殓房中,只有死尸虫鼠为伴,却能修身养性,自律极严,不由暗赞一声。
未见黑二前,许惊弦尚能按捺住情绪,如今对面相逢,陡然间眼中一热,大叫一声:“黑二叔,你可还认得我么?”他见黑二虽然鬓角多了几缕白发,但精神健旺,目中神采流露,比起当年那颓败模样反倒更显年轻了几分,大感欣慰。
黑二怔住了,喃喃道:“这么多年来,叫我黑二叔的只有那个孩子……你……你是谁?”
许惊弦如今相貌大改,已从当年颇为丑陋的小孩子转变为英俊潇洒的青年侠少,难怪黑二一时认不出来。
许惊弦语带哽咽:“黑二叔,我是小弦啊。”
黑二一呆,定睛细看过来,尽管乍望去与记忆中的印象迥然不同,但眉眼中依稀仍有些当年的影子。
黑二原本冷硬的面容渐渐化开,颤抖的嘴角弯出一线弧度,似哭似笑,蓦然一声大叫:“小弦,真的是你啊,可想死叔叔了……”上前两步,欲要拥抱,却又硬生生停下步来。面前的青年丰神俊朗,隐有一代宗主之气,实与当年那个顽皮可爱的孩子相差太远了。
许惊弦不由分说,一把将黑二揽在怀里:“黑二叔,小弦长大了,我来看你了……”不争气的热泪汩汩流出,淹没了他想说的千言万语。
黑二亦是紧紧拥着许惊弦,喃喃道:“自从那年你被追捕王带走后,过了几天又有京师的人强行把我带到邻县安顿下来,但隔了几个月后我就回到了汶河,因为叔叔一定要留在这里,哪也不要去,就是怕你回来找不到我。一晃五年,我终于等到了你,果然是苍天有眼啊……”
黑二一生凄苦,父亲早丧,兄弟反目,大半辈子几乎都在殓房中,每日只与死人打交道,根本没有任何朋友。而与少年小弦相处的那七天,是他记忆中最弥足珍贵的时光,事后百般回想,心中视其若自己的孩子,余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盼他能重来相聚。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心愿得偿,早已是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许惊弦心知那必是管平派人转移黑二,以防泰亲王杀他灭口,至少这一点管平并未食言。他恩怨分明,承管平此情,暗暗记在心里。
水柔清与斗千金面面相觑,从未见过许惊弦这般忘情,听他叙说与黑二相识的过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何以至此?不过看两人真情流露,亦觉恻然,噤声不敢稍做打扰,唯有阿义惊大了双眼,口中不断念着“阿义。”
或许在外人眼里,两人之间不过短短的七天之缘,但那却如同代表着许惊弦童年时光最后的温暖记忆。
随追捕王到了京师后,由乱云公子设计盗写《天命宝典》,到简歌暗算琴瑟王水秀、卑鄙无耻的高德言落井下石,青霜令使在流星堂布下花月大阵,直至暗器王之死。小弦一步步真正目睹了人性中的尔虞我诈,也从此开始了他艰难的成长岁月。
紊乱激荡的心绪良久平复,黑二拭去泪花,细细打量着许惊弦,露出一抹笑容:“那时的小弦还未到我胸口,现在却长得这么高,也更壮实了。”
“我苦于前些年来到处漂泊,一直没机会来找黑二叔,最近方才重归中原。对了,记得曾告诉过黑二叔我的大名,你可听说我现已做了裂空帮帮主?为何不来找我?对了,这三位都是我的朋友……”
许惊弦将斗千金、水柔清与阿义分别引见,黑二却视若未见,眼中似乎只有许惊弦一人:“哈哈,原来那个什么帮主真的是你啊,才听到这消息时,我可真不敢相信。”
黑二啧啧而叹:“当年的你可是被一屋的死尸吓得魂不附体,何曾想竟然这么有出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我最厌江湖的事,就算确认你是帮主,又何必去给你添麻烦。”
许惊弦柔声道:“未必是怕麻烦。我知黑二叔一身硬气,自视极高,断不肯做那攀龙附凤的事,所以才不肯找我吧。”
黑二大笑:“想不到我黑二这一生知己难求,到头来最懂我的人竟然还是你这孩子。不错,若是听说你有难,我必会千方百计去寻你,替你挡劫消灾,但既然你有了这般成就,那叔叔在心里为你祝福就好。”他这番话虽谈不上掷地有声,却是语出真诚,发于内心。
水柔清与斗千金旁观者清,见黑二虽然相貌凶恶,脾气亦倔,却是知书懂礼,心地善良,皆在心头暗赞。
许惊弦道:“但如今既然我来找你了,可愿随我一起走?至少容我侍奉你安享天年,以报当日之恩情。”
黑二一摆手:“当年之事谈不上什么恩情,只要你有这心意就足够了。我虽不通江湖的事,但亦听人说过那个什么裂空帮是白道的大帮会,处处替百姓着想,决不欺侮好人,只要时时能听到你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事情,也就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许惊弦见黑二不肯跟自己走,计上心头:“行走江湖,免不了动刀动枪,本门弟子时有伤损,还望借黑二叔精湛的医术,助我一臂之力。”
黑二摇头道:“我一个小小的仵作能帮你什么忙?何况当年曾立下重誓,此生不再行医。你不必再说了,能见你一面,已是心满意足。人老了,早已习惯小城的生活,这里就当成是自己的家乡,不想挪地方啦。”
许惊弦见无法晓之以理,只好动之以情:“我自幼父母双亡,扶养我长大的义父业已离世,暗器王林叔叔逝于绝顶,在我心中黑二叔就如亲人一般,还容孩儿多尽一分孝道。”
“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布衣,怎可与那些大英雄相比,岂不是辱你名头?嘿嘿,你黑二叔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年收留你时也出于一己私念,想来亦是满心惭愧,你能如此对我已足够,日后行走江湖时有空来看看我就好,岂敢奢望太多?”
许惊弦一番好言相劝,谁知却惹得黑二犯了倔性子,左右不肯离去,一时竟不知如何说服他。只好眼望斗千金,盼他有法子劝得黑二回心转意。
斗千金老于世故,知黑二本性淳厚,心中所思便诉之于口,想法虽与常人有异,却不折不扣是个性情中人,索性实话实说:“你这汉子怎么还不明白?许少侠现在身份已然不同,身为白道第一大帮帮主,那些江湖邪道皆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既知他当你如亲人,必会借此要挟。你若留在此处,一旦落在敌人手中,岂不是让许少侠缚手缚脚,处处受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