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亨摇手道:“不打紧,你没了记忆,说不定本就是前去观礼的宾客。就算不是,黄老庄主是个豪爽大方之人,又兼这婚礼是传灯山庄一件极得意之事,如我二人,不过是与黄老庄主有一面之缘也被邀请过来,你便去了,我想也不打紧。”
那人点一点头,问道:“方才张兄说这是传灯山庄一件极得意之事,不知这话怎么讲?”
张亨道:“这是因为黄少庄主娶的新娘子,你知道是哪一个么?乃是那大名鼎鼎的芙蓉见苏桐苏女侠!”
他说完这一句话,便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人,按理来说,这名字一旦报出,必会惹来几声赞扬惊叹,但那人一派不解。张亨一拍头:“倒忘了你全不记得。”便道,“这位苏女侠,剑法高明尚在其次,当年她曾做过一件大大的侠义之事,全江湖都极是赞叹。
“三年前,兵部侍郎夏之扬夏大人被奸党陷害,全家男丁都被斩首,夏夫人与夏小姐则被流放岭南。那奸党端的可恶,竟给夏家女眷定了一个极短的期限,若不能按时到达,便要治罪。她二人是伶仃女流,如何能够准时到?唯一办法,便是行洛水那一条路,可这么一来,便一定要经过快活林。”
那人喃喃道:“快活林……”他双手忽然痉挛似的握紧,指关节都被勒得发白。张、李二人对视一眼,先前无论二人说到什么,那人都无所觉,莫非快活林对于他,曾留下什么深刻记忆?李忌便问:“这位公子,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那人慢慢放松手指:“没有……只是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两位恩人可否多讲些关于这快活林的事?”
李忌道:“这快活林……唉,实是武林里一个最邪恶的所在。”他叹了一口气,道,“这快活林原是一片极大的森林,被一个名叫郁孤鸿的大魔头占据,此人武功奇高,一身赤焰内力更是狠毒残忍。当年武当、少林两派掌门联手,虽打败了他,却也杀不了他,最后只得与郁孤鸿定下协议,从此之后,郁孤鸿不得在江湖上行走,但快活林也自此归了他。”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
张亨接下去说:“小哥你想,有了这个条件,江湖上许多作恶多端,又被正道追杀走投无路的大盗恶徒,可不都投入了这快活林里?未过几年,这快活林便成了江湖上第一大魔窟。只是那郁孤鸿还算守约,约束众人不可出林,但快活林位于交通要道,几年来死在他们手下的客商行人也不知有多少。可这时快活林势力已大,江湖人也奈何不得他。而朝廷正与玉京对峙,也分不出兵力制裁,唉!”
这两位闻名江湖的侠客在提到快活林时,不约而同地一并叹气,可见这确实是个令人极为头疼之地。
李忌又道:“正因如此,江湖中人对这快活林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此时为了夏家女眷之事,竟有几位侠客仗义而出,由老侠客欧阳严英带头,又有武当派的凌云双剑云轻、风和两位真人,以及聚海门的临沂三英、崆峒长老华子鸣一同前往。
“临至洛水之时,又有一名叫楚徭的青年剑客加入。因夏家毕竟是两位女眷,男子多有不便,因此芙蓉见苏女侠便慨然相助,后来……”他长叹一声,“那真是惊天动地好一场恶战,后来夏夫人与夏小姐到底安然,但当年护送的九位义侠中,只有欧阳老侠客与苏女侠活了下来……”
李忌慨然长叹,竟说不出话来。反是张亨笑道:“莫要沮丧。去年,夏大人已被平反,这不是好事么?”
李忌也笑道:“正是。这位公子你可明白了?苏女侠做了这样一件大大了不得的事,在江湖上自然极受敬仰。黄少庄主与她早年便定亲,如今终成眷属。黄老庄主自然喜欢,这才打算热闹一场。”说到这里,他也不禁抬头看天,叹道,“只是这忽降大雪,倒是有些不便了。”
张亨道:“可不是,按说婚礼不该是寻那春暖花开的好时候吗?偏定在冬日,也有些奇怪。”
李忌忙道:“休要随便议论。这位公子,这前后情由你已经知道了,可愿与我们一同前往?”
那人苦笑一声:“也好,眼下似乎我也无处可去,便劳烦二位了。”
三人简单吃了些干粮,那人又恢复了许多,勉强也可行走,李忌分了一件厚披风给他,遮住几分风雪,但鞋子二人委实没有多余。因着这些原因,原本不过是半天的路程,三人却足足到了傍晚方才赶到传灯山庄。
这传灯山庄建于凝碧山山脚,气派巍峨,因为正在举办喜事的缘故,外围张灯结彩,白雪映红妆,美丽中又有一种静雅之感。
张亨急道:“也不知错过时辰没有,快!”
三人疾步来到山庄门口,早已有家丁上前接待。这传灯山庄果然是不同凡响,便是普通接待的家丁,也是神完气足,看样子武功亦是不俗。
张亨不由赞叹一声,李忌心思却要周密些,便笑问道:“黄老庄主果然重视这场婚礼,我看小哥内力很好,竟任这接待之职,真是屈就了!”
那家丁便笑道:“李大侠客气,实不相瞒,小人在山庄里原任的是护卫职务,只因最近传闻有一个人来到凝碧山附近,因此老庄主与少庄主都加强了防护。”
李忌笑道:“众位英雄都来观礼,高手云集,还怕什么人不成?”
那家丁低声道:“不是旁人,传闻是那大盗吴江!”
李忌不由“哦”了一声:“原来是他。”
这吴江乃是江南黑道上的龙头老大,一身邪派武功枫叶冷诡秘阴狠,防不胜防。这人却也奇怪,他一个龙头老大做得好好的,却偏在盛年时辞却高位,孤身一人游荡江湖。因他早年的名声,江湖中人都对他极为防备。若说他竟来了凝碧山附近,那么传灯山庄如此小心防备,确实情有可原。
张亨在一旁问道:“典礼开始了么?”
那家丁笑道:“还没,但是也不过一刻时间了。”
张、李二人一听,急忙将贺礼送上——分别是明珠一对,宝剑一柄,便随着那家丁一并进入。那青年也随着他们一同前行,家丁只当他是张亨和李忌的同伴,也未多问。
越往里走,喜乐声音愈发明显,又走一段,便来到一个极大的厅堂里。这厅堂虽大,然而里面的江湖人物更多,周围又燃了许多火盆,一进去便热气扑面。那青年也除了身上披风,自有家丁接过。
他衣衫单薄,形销骨立,在这喜气洋洋的厅堂里一站真是格格不入。众人也都不认识他,纷纷侧目。那人苦笑,便自动站到一个偏僻角落,厅堂中灯火明亮,只那一角光影寥落,映得那瘦削身形愈发寂寥。
就在这时,细乐又响,一位老者当前带路,正是当年义率群侠救助夏家女眷的老侠客欧阳严英,只见他长须花白,精神矍铄,好一派长者风范。
在老者身后,一对新人缓缓走来。新郎身高玉立,剑眉星目,一身大红的新郎服饰更为他增加了几分英气;新娘子虽然红绸遮面,看不清面容究竟如何,却也可见她喜服下身形窈窕、婀娜多姿。众人不免又是一阵称赞。
传灯山庄庄主黄远达端坐椅上,手捋长须微微而笑,神情甚是快慰。
一个文士模样的司仪便高声道:“新人……”
新人如何,不得而知。那司仪竟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住了口,只因新娘头顶的大红盖头竟已落到地上,露出一张亦喜亦嗔的芙蓉面。
新娘正是芙蓉见苏桐,她的声音颤抖,双目却紧盯着厅堂内一个角落。
“是、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