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望点头,明白:“我们外面坐会儿就走。”
离‘家’近了,黑狼听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当然不是因为惊喜。
黑狼站住,回头,看着黑英惊恐的眼睛,那孩子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呼吸急促。
黑狼叫他:“过来。”
黑英已经热泪盈眶。
黑狼道:“不许哭,深呼吸。”
黑英深呼吸,一点一点硬吞下他的惊恐。
黑狼轻声:“坚强一点,不管遇到什么,记着,会过去的!”
黑英只是瞪着他,不再开口。
黑狼沉默一会儿:“我答应过会带你去冷家。我很抱歉。”他转身,向家门走去。
黑英站在那儿瑟瑟发抖,他说的太多了,他从不说这么多的话,他说的太多,他……
冷玉接过黑剑,微笑:“黑剑也不错。”
看看:“毕竟今年高手云集,输在姓韦的小兔崽子手里也很正常,不是功夫输给他,也会是别的什么输给他。”微笑:“其实,就算是第三名,我也能接受,但是,你怎么会输给姓白的小丫头?我记得白剑一直是咱冷家人的,不是姓冷的,也是姓冷的弟子,几时轮到姓白的?”
黑狼跪在地上,微微松口气。但是他一贯沉默,既然冷玉的口气只是发个感概,他就没有回答。
冷玉笑:“我问你话呢,你是怎么输的?”
黑狼刚要开口,听到风声,他咬紧牙,闭上眼睛。闭着眼睛,依旧看到金光一闪。黑狼倒在地上,不,不痛,只是木木的,他试图睁开眼睛,红色的液体立刻模糊了他的视线。
流血了,他不知道哪儿流血,不知道伤多重,只看到黑剑连着剑鞘又打下来,墨黑一体的剑上,沾着血。他闭上眼睛,不敢挡也不敢躲,脸上又挨了一下,嘴里充满腥咸的液体,除了血,嘴里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他不会吐出去。没有人会看到你伤重所以停手,只会觉得,呀,你吐的是什么?真有趣,再吐一口我看看。如果你的痛苦有娱乐性,那么,你的痛苦就没有停止的可能。
疼痛袭来时,他本能地想咬紧牙,原本麻木的嘴里却传来让他几乎昏厥的剧痛。黑狼黯然,我的牙齿。
冷玉轻声:“不想说话?我打烂你的嘴!”笑:“还有什么功能是你不需要的?爬起来,不然我打碎你全身的骨头。”
黑狼支起身子,天旋地转,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重又跪好。
冷玉道:“就算你输给那个小白,我也是可以原谅的。你竟然没跟她动手,你竟然站在那儿让她在你胸前划一道口子。”
冷玉笑:“我平时的训练不够严格,让你觉得那女孩儿一笑,可以倾我的城?”冷玉微笑。
黑英不敢闭上眼睛,也不敢看,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可是人影闪动,模糊的色块闪来闪去,红色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瞪大眼睛,不敢出声,瞪大的眼睛里慢慢积满泪水,无声地滚下来。
在无穷无尽的抽打声中,在眼前纷乱的人影闪动中,黑英的灵魂,静静地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重回到去冷家的路上,没有别的师兄弟,没有疼痛没有侮辱,只有沉默的他知道会保护他的伙伴。
黑狼不爱说话,对他也不是很耐心,但是黑英确切知道这个人不会伤害他,而且会保护他。那是他生命中最安逸快乐的时光吧。
黑英能嗅到外面空气的味道。
有一股青草与尘土混和的味道。
甚至在天色刚亮时,有一股露珠的潮湿的味道。
外面的人,过得很安然自在。美丽少女的回眸一笑,牧童的柳笛那么俏皮,行人的谈笑……
黑英脸上带一个恍惚的微笑,真希望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如果黑狼得了第一名,他就可以留在冷家,他答应带着黑英。
冷家的人,都那么和气。
受伤时,就算是仇敌时,他们都会救治。
冷家不是天堂,在黑英眼里,却已经是梦想之地。
黑英静静地想,还有四年,我才能去。四年——象没有尽头的黑暗的海,我一个人,看不到终点,孤立无援的四年。
黑英再没有想过黑狼。
如果他想活下去,他就不能想。
如果他想了,他会宁可去死也不要忍受那种心痛与恐惧。
黑英的灵魂不在这里,他还在路上,去冷家的路上,从冷家回来的路上,他可以听不到看不到,甚至闻不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方式,黑狼是狠与忍,别人有的是忍耐,有的是凶残,有的是尔我诈,黑英,只有一个办法,他会逃离现场。在这个残暴的世界,纯真可爱的黑英如何活下去?他有一个自由的灵魂,可以随时逃到另外一个世界。
黑英不知道整件事是如何结束的,有人开始离开,他就静静地离开了。他知道他是懦夫,他知道因为他是懦夫,所以他还活着。
他默默地离开,默默地去吃了晚饭,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关紧窗子,替他兄弟放好床铺,然后,他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堵住耳朵,缩成一团,开始发抖。
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发抖。
半夜的时候,黑英被惨叫声惊醒,他本能叫一声:“哥哥。”没人回答他。
然后那含糊的,嘶哑的惨叫声,隐隐约约能听出,是黑狼的声音。
含糊不清的,求饶声。
黑英瞪着眼睛,看着看不见的黑暗。
他从没听过黑狼的求饶声。
他甚至没听过黑狼的惨叫声。
他想,我应该出去看看。
他没动。
他想,我应该去杀了他。
他不敢。
他想,求求你,不要再出声,求求你,不要再求生,求你,放弃吧!求求你,快一点安静下来,快点死吧。
惨叫声,快要把他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