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上一件长外套,轻轻走到了男人曾经仰望的路灯下。
风很冷,吹在身上透心凉,吹着了眼角的泪水在脸上滚动,泪痕像蜗牛爬过的路黏腻而冰凉。路灯的光很黯淡,看久了就晕成了一团。蒋善看啊看,也许还需要一支烟才能让羞愧、愁绪和失落全部散去?
“大晚上的你在这儿干嘛?”突然的声音让蒋善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对门那个男人。
“没…没干什么,就是看看呗。”
“大晚上看路灯?包子想变成坏人的宵夜吗?”男人竟然呵呵笑了起来,风吹起他的额发,落拓不羁。
他的笑声惹恼了蒋善:“还不是跟某个人学的,我真以为看着路灯就可以解除烦恼呢,原来一点作用也没有!”
池澈有些惊讶:“你看见了?”他微微有些踉跄地靠近,一股浓重的酒臭味顺着风飘了过来,勉强站定后他也抬头出神望着路灯。狭长而乌沉沉的眉毛紧紧压着的眼睛,眉尾长剑似的往上扬起,阴郁而痛苦沉默了半晌才发问“你想解除什么烦恼?”
“我想考公办教师,差了2分,没考上。”
“这也算烦恼?”池澈轻轻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弹弹烟头,侧着头点燃了,那种明明灭灭的火光又出现了。白烟萦绕着酒后分外明亮的眼睛,黑眸里倒影着昏黄的一盏灯,风吹下了一片片残缺的紫荆花,吹动了他的风衣。
沈郎多病不胜衣。此情惟有落花知。
蒋善呆了呆,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怆涌上心头,泪意在心头翻涌,却没脸哭出来。
“我觉得太对不起我爸和我妈了,大学蹉跎了四年时光,什么也没学好。现在连他们想要的公办编制也考不到……”
“我也太对不起我爸和我妈,空长了年龄,三十而立却倒下了,上不能孝养父母,下不能照顾孩子!我还算什么男人?”
“是啊,我算是什么女儿!早就成年了,却还不能孝敬父母,至今还在依赖他们生活。我多想自己好厉害好厉害,这样我就可以让爸妈不那么辛苦。你知道吗?从我十二岁开始,我们家就开始卖肠粉,整整快十一年了,除了过年,我爸妈就没有休息过一天……”,她的声音哽住了,热泪从眼里流出,在喉咙里憋住,“我对不起他们……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这几天我才知道,我多么不想让他们失望,我都不敢告诉他们我又没考上……”
滚滚的泪水翻涌而出一滩一滩砸到了地上,鼻涕也吸溜不住了,蒋善捂着脸压抑着哭了起来:“我真想揍自己一顿,太后悔了,以为自己了不起,以为自己很会应试……要是有早知道,面试前那段时间,我一定好好准备,就差2分啊!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了啊……”
“我也想揍自己一顿,太狂妄了,太自以为是了。太容易的成功,太容易赚来的钱……呵呵,现在还要连累老父老母帮我带孩子……”
蒋善呆呆地看着掩面哭了起来的男人,傻眼了!
从男人痛心疾首的自责和捶胸顿足中,她了解到了一个远比她没考上公办教师更悲剧的故事:
池澈,山东人士,北京名校毕业。毕业后自主创业,不到三年时间就创下了偌大产业、资产上亿。可惜膨胀的自信让他投资失误,一年前,砸下了全部资产投入净水行业,妄图复制自己以前的成功。谁料,盘子摊得太大,产能严重过剩,净水器的销售没有预期中的火爆。几个月前,资金周转回笼出现大问题,美景雪崩一样坍塌,只能变卖房产和工厂支付了工人的工资、物资供应商的欠款。在最难熬的时刻,他心爱的老婆又冲他心窝捅了一刀,强行要求跟他离婚。现在两岁的女儿寄养在山东父母家。
“呵呵呵,听了我这故事,你那事儿还叫事儿吗?”池澈呵呵呵笑得很瘆人,忽然嚎叫了起来,“你说你那破事儿还算事儿吗?工厂垮了我不怕,老子人在,脑子在,不要三年,我照样能打下一片江山!钱算什么屁玩意?它就是养熟的猎狗,源源不断带着猎物来!可是,我就想不通啊,我想不通啊……花梨,你在往我心窝子上捅刀子啊!”
蒋善一边听一边腹诽:怎么可能啊?赚钱很难的好不好?这家伙就是爱吹牛!
蒋善也终于知道花梨是谁了,这一通嚎叫也终于把老蒋和黎英给嚎醒了。他们也赶了下来,一个劲问:“善善!善善!怎么啦?”
“唉,池澈又喝醉了!爸,你来扶着他,先把他弄回去再说。”
“蒋大哥、大嫂,你们好!”池澈还没醉得太厉害,认出了来人,嘿嘿嘿傻笑了一阵:“这次没考上不算啥,你们家包子考公办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蒋善听得直把后槽牙都咬疼了,第一次有打人的冲动......
“池澈啊,谢谢你啦。来,先跟着老蒋上楼。”
黎英看着眼泪鼻涕都还糊着的女儿,叹了一声气:“不要想太多了,明年好好考。”
“哇……”蒋善抱着妈妈大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包养 o(n_n)o哈哈~
☆、第六章 大悟
第二天,池澈从软绵绵晕乎乎的状态中睁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闻着家常的油烟味儿,他的心里涌过一阵羞愧和热流。
昨晚和几个客户拼酒拼得太凶了,南方人比北方人奸猾,喝酒有些不实诚。自己以后喝酒前必得先垫着点东西,不然又喝醉太丢脸了。
在树倒猢猴散、墙倒众人推之后,他逃离了失败地、逃离了家乡,只身来到这个以制造业着称的南方城市,屡屡给他温暖和帮助的竟然是素不相识的外人。倒下了,他爬都要爬起来!先熬过这一年,挣一笔快钱,顺便看看商机,来日东山再起,他会让那些背叛、背弃自己的人永远后悔。
“醒了就起来!别窝那儿装死了!”这家的大女儿是个胖嘟嘟的小矮人,跟老家那种圆白暄软的大馒头很像,性格也是又糯又软,能说出这么凶的话,看来昨晚自己肯定哪儿得罪她了。
蒋善冲他呵斥了几句,看他没反应,眼珠都不转动,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包子心又发作了,哎哟,不会真伤到了别人吧?太过充沛的良心作了起来,有些过不得,但又有点放不下脸,蒋善借着去拿热毛巾去了厨房边的卫生间,出来一看——那人还是傻呆呆躺着。
“喏,擦擦脸吧,清醒一下。你昨晚干嘛跟我爸妈说没考上的事情?你别难过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高兴……”包子见男人没吭声,还是一脸落寞消沉的样子,更慌了,“我……我……对不起啊,我先下楼蒸肠粉了,你一会儿下来吃吧。”
包子心怀内疚,狼狈滚下来了楼。
得亏这小丫头误会了!池澈捂着热毛巾,热气冲进眼睛里,她狠狠擦了几把脸,昨晚自己的那些哭诉、那些嚎叫全想起来了——一个大老爷们真tm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他回自己的屋子里打理清爽了,这才下楼准备去上班。
下楼一拐弯就看见了戴白色厨师帽、穿白色大围裙,正在忙碌着蒸肠粉、收钱找钱的小姑娘。咳,这姑娘心态还真好,昨晚哭成那德性,现在又是眉开眼笑的艳阳天了。
池澈抬手腕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等着人少了,他缓步走到了早点摊前:“蒋善,你准备每天卖肠粉?教师招聘怎么办?”
包子一愣周身开始不自在,头皮都开始发痒。她顶了顶头上的帽子:“嗯……只能等明年年底再考了。
“那你还做算了什么准备?”
“啊?那个…那个等下半年再做吧,现在做了也是会忘记。”
“你有什么规划吗?”
“啊?什么规划?”
池澈不耐烦了:“你准备面试的时候给面试官展示蒸肠粉?”
“啊、啊?”
“蒋善啊,有人结巴是因为脑子转太快,嘴跑不过脑子的速度。你的结巴纯粹是脑子笨得连信息都不会传输给嘴巴。你白天做一份规划,晚上下班我帮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