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并没有在意,甚至在陆策飞黄腾达之后,也没有过什么想法,因为后来发生过的事情,谁都知陆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再说,他们原本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了,她之前一直在守孝,除服之后没多久又嫁入韩家。要不是不得已,是不会用这个人情的。
苏沅睁开眼睛。
雪地里,一个年轻男人不急不缓的走过来,伞也没有撑,身上披着件血一样颜色的红狐皮大氅,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与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有着六七分的相像。记忆里,他原本就生得俊秀出众,故而年幼时很得陆焕扬的喜欢,而今,那些气息并没有多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然冷峻,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生敬畏之色。
“你是要韩知遇休了你?”他径直走过来,俯视着她,曾经的小姑娘靠在轮椅上,整个人有着难以言说的萧瑟。
世间事真是难以预料的,那些疼爱,娇惯,可能很快就变成了回避,厌恶,直到今日,她都觉得可怖,不管是陆策,还是她,这一生都充满了起落。
苏沅抬起头问:“你愿意帮我吗?”
“是。”
坐到辅政大臣的位置,一字千金,苏沅明白,她的事情有着落了,浑身不由一松,有种巨大的疲惫感慢慢涌上来。正如采英所说,她应该是可以回娘家了,葬在母亲的身边。
苏沅嘴角微微一翘,笑了。
这一笑如原本已经枯萎的花,刹那间开放出来,令人目炫神迷,陆策怔了怔,眼眸微眯,再看她时,她面色平静,好像那笑将所有的精神都消耗。她安安静静的坐着,眼睛闭上了,手从膝头滑落下来,手指是那么的修长,笔直。
陆策这一生见过的死人不少,但却没有想到苏沅会死在他面前,就在她快要解脱的时候。
他回过身,望向突然喧嚣起来的甬道,韩如遇带着玉冠,穿着深紫色的锦袍,大踏步的走过来,俊俏的面上满是怒气。
这个人,是要来阻止他罢?可为什么?
人都已经死了。
他手在腰间剑柄上抚了下,迎上去。
雪好像更大了,落在苏沅的肩头,她已感觉不到冷,哪怕采英哭着把她推进去,因为着急,轮椅一拐,她摔在了雪地里,雪掩埋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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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君庙里的早钟突然敲了起来,铛铛铛,一声一声,渐渐逼至耳边。
苏沅秀眉紧颦,她好像许久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了,好像悄然不觉过了永久的时间,等到钟声再一次敲响的时候,她的心脏猛烈的跳动,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下从床上坐起。
锦被滑落下来,她睁开眼睛,看见葡萄绿的蚊帐,上面绣着的花鸟栩栩如生,那是母亲的哥哥阮直送的。母亲第一眼看到,惊讶的说,这种颜色叫沅沅看见了,定会嚷着要吃葡萄,怎么这样嫩绿,很好奇的问阮直从哪里买来的。
她躲在屏风后面,快步跑出来,见到了果然很欢喜。
这蚊帐自此用了好些年,后来有一次被浆洗的丫环洗坏了……苏沅盯着它,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过得片刻她环顾四周,看到了红木大理石面的花兰小桌,看到黄梨木的云纹衣箱,雕花罗汉床边的矮几上,放着黄玉梨花的花插,她突然叫起来:“采英,采英!”
外面值夜的宝绿吓得差点从铺上跌下,慌慌张张的冲进来:“姑娘,您怎么了,要奴婢做什么?”
印象里,自家主子从来都睡得很好,哪里会那么早就醒过来,还大喊大叫的。
“采英……”苏沅后来几年与采英相依为命,下意识的仍叫了一声,只是当她看到宝绿的样子时,声音戛然而止。
小丫环着急的过来,外衣披得歪歪扭扭,可面孔却那么年轻,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是那个十三四年纪的宝绿,不是后来跟着她处处被欺负,越来越憔悴的宝绿,苏沅的眼睛瞬时红了,她的喉头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宝绿仍自茫然:“姑娘,什么采英?”
采英还没有来苏家罢,苏沅手指微颤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几岁了?”
“姑娘!”宝绿大惊,“姑娘您十三岁呀!”
十三岁!
建昭十一年。
苏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下从床上跳下来,胡乱披上件衣服就跑向了门口。
清晨的天空布满了云,显得卯时的苏府很是昏暗,但她抬起头,却好像看见了藏在云中的太阳,看见了它光芒万丈照耀在自己身上,说不出的温暖。
第2章
西苑一座二进宅院里,阮珍将将服侍苏承芳去早朝,正要睡个回笼觉,门外传来丫环惊呼的声音,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正待询问,却见门被推开。
一个小姑娘披散着头发,风一样的冲进来,扑到自己怀里大声的痛哭。
阮珍惊讶极了,又很担心,连忙问道:“沅沅,出什么事情了?”
苏沅出生的时候,有位姓王的仙师登门为之批命,说小姑娘名贵,如紫气东来,后来一算,又说五行缺水……“沅芷澧兰”,苏承芳便为小女儿取了“沅”之一字为名。
娘亲的声音轻轻柔柔响在耳边,苏沅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多少年了,她希冀着能再看见母亲,能再这样依偎在她怀里,然而那都是妄想。她紧紧抱住母亲的腰,将阮珍胸前的衣裳都哭湿了一块,却仍是停不下来,抽抽噎噎。
“沅沅!”阮珍从来没有见过女儿这种样子,越发担心了,抚着她的头发问,“到底怎么了?你快些告诉我。”
“娘……”苏沅叫她,“娘!”
阮珍一惊。
虽说苏家的夫人去世十几年了,苏承芳没有续弦,但阮珍仍是不让苏沅叫她娘的,毕竟是侧室。可苏沅此时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她只想把心中所有的思念,懊悔,自责就这样叫出来,一连叫了好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