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招相撞,慕容宁护着元劫七连退了五步。李青桐立在原地,未动分毫。
元劫七讶异不已:“这种内力!怎有可能?”
就是这招。刀招剑意,都与晏丹青所受的伤势吻合。不过这回,李青桐尚算克制,没全力出手。
慕容宁先问:“黑白郎君去哪里了?”
李青桐说:“他有其他的战约,暂时不在。”
慕容宁说:“所以,你就乖乖留在这儿?你看起来不是那样乖巧的小孩呐。”
李青桐立时皱眉,反问慕容宁:“我再问一遍,你们师承何处?”
“天剑慕容府。”慕容宁向李青桐颔首,“我是慕容府现任当家,慕容宁。”
李青桐问:“你们来此,就是为了跟我打一架?”
慕容宁说:“没错。黑白郎君抓了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还不停抓江湖人士与她对战,只为了让这个小女孩增长武学经验。你说,这怎能不让人好奇呢?”
李青桐说:“不惜惹上黑白郎君,你的好奇心实在过于旺盛。”
慕容宁说:“你年岁不大,但却知道黑白郎君的凶名?”
李青桐点头:“是,我知道。”
李青桐既学武功,又如何不对江湖传说感到好奇?在她更小的时候,黑白郎君便是她的睡前故事之一。她便是在明知黑白郎君恶名远播的情况下,主动找上黑白郎君的。
李青桐说:“直说吧,是不是晏丹青让你来的?”
慕容宁听了,讶异同时,也感到趣味,问:“你怎知我与晏丹青有交情?”
“你们何止交情?”
这其实是排除法。慕容宁不可能是纪风萍或苏政绮的朋友。她们若知道李青桐在黑白郎君手上,必定是亲自前来。也不可能是方君仪,她会让纪风萍或苏政绮来。岳宁在魔世。慕道恒在佛国。太吾村里还有个比李青桐大上五岁的,自然也不可能。孟蝶倒是离得不远,但要是她,也不会把李青桐的事情托付给外人。算来算去,就只有晏丹青会做出这种事来。
慕容宁闻言,对元劫七说:“劫七,你去天允山脚等我。”
元劫七说:“知道了,十叁爷。”
元劫七离开。慕容宁温声唤道:“青桐。”
李青桐立时如炸毛的猫咪:“我跟你不熟,麦这样喊我!”
慕容宁观察李青桐的反应,接着道:“一回生、二回熟。何况我们还有可能成为一家人。”
“谁要跟你一家人?你就算和晏丹青有什么关系,也不关我的事!”李青桐剑指慕容宁,说,“回去告诉晏丹青,除非她能把我小妹找回来,否则这一世,我见她一次,杀她一次,至死方休!”
“小妹?”慕容宁听了,也是一怔,他细细回想,问,“你讲的这个小妹,是不是叫颜秋冷?”
李青桐冷笑道:“晏丹青既然讲了小妹的事情,那她是不是还和你讲,小妹会走失,不是她故意的,她只是看护不力而已?”
原来如此。难怪李青桐这样大火气。慕容宁说:“我想,你对丹青有所误会。”
“你不妨自己问问你那‘纯真善良’的情人,她当初以管教之名将我关入囚室。整整十五天,连一口饭、一滴水都没给我送。当年我只有六岁,饿得抓老鼠、啃稻草,饮下雨天从天窗流进囚室的污水。可你猜她如何解释?她说,她忘记了将我关进囚室这件事了……”
连慕容宁都不由沉默。
“……可笑!这种话,你信吗?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比如在饭食里下毒,在衣物中藏针。事情太多太多,要是一一细数,我可以从黑天讲到白昼。我的肋下现在还有一根银针,因为位置太过险要,而无法拔出。你要摸看看,你的情人‘纯真善良’的铁证吗?还是你认为,所谓的‘纯真善良’,就是折磨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李青桐一股脑发泄完,慕容宁一边摇着铁扇,一边沉默。李青桐冷静之后,也沉默下来。慕容宁问:“你还有话要讲吗?”
“有。”李青桐说,“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慕容宁略微有些恼火,但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八岁的小孩计较。他相信李青桐的话大多是真的。李青桐实在过于早熟。慕容胜雪比她大上叁四岁,已经进入叛逆期,但也没像李青桐这样焦虑躁动、充满防备,就和刺猬一样。她这样年岁的小孩,若无特殊情况,不该是这个样子。
但他也不相信晏丹青会故意做出这些事,毕竟慕容府上还有一个莫离骚。在少根筋这方面,他和晏丹青也是同种人。这之中怕有不小的误会。
李青桐抓着她的小木剑,死死盯着慕容宁。慕容宁决定再聊几句。他猜测,李青桐之所以留在黑白郎君身边,很有可能是黑白郎君将她一顿好打,让她认同了黑白郎君的实力,这才乖乖听话。实在不行,他也可以效仿黑白郎君,再跟她好好谈。
慕容宁唤道:“青桐。”
慕容宁话音刚落,李青桐就冲杀上来。木剑横画,直击肋下。慕容宁持扇一挡,感受这一击的力道,惜才之心又起。观战归观战,真正交手,才发觉李青桐对力道的掌握比他所想的更为精妙。慕容宁再加一分力,震开李青桐的木剑。李青桐正要借势出手,不料慕容宁飞身追至,跃到她身后。慕容宁刚要赞出一掌,李青桐反手一剑刺来,与慕容宁的掌劲对个正着。
“嗯?”
慕容宁察觉剑中力道不对,即刻抽身退出。果然,剑气中蕴出六道不同方向的剑气,分别杀向慕容宁。慕容宁一挥扇,以扇骨做剑,一剑横挡下这六道剑气。
“你的招式不错,资质也好,二十岁前后,可入宗师境界。”慕容宁一边出招,一边说,“你想见识真正的剑神吗?”
李青桐感到慕容宁出招的速度加快,一时全神接招,无心考虑慕容宁的问题。毕竟是小孩,体力不支的问题在慕容宁连番地快攻缠斗下很快显现。李青桐不得不提起真气,支撑体力。即便是力竭,她的剑还是稳,招还是准。慕容宁不得不赞叹。
时候已至。慕容宁剑指御气,出了极招:“气御九地。”
这一式出得极快,李青桐下意识要运起混元一气功抵挡,但她久战之下,体力不足,一时竟没来得及,硬吃了慕容宁一招。幸而有伏虞剑的千年内力支撑,李青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可还是难免受创,吐出一口血来。慕容宁便趁势将铁扇架在了李青桐脖子上。
“……”
李青桐沉默下来,盯着慕容宁,眼神里写满了不甘。慕容宁半蹲下来,说:“麦气馁,你才八岁,身形都没长成,输给我,并不丢人。”
铁扇还架在她脖子上,慕容宁就去抚摸李青桐额前的刘海。李青桐身子抖了抖,十分反感,却不敢动弹。慕容宁不由笑了笑,才终于收了扇。这扇一收,李青桐顿时退出几步远,如避虎狼一般防备着他。
慕容宁站起来,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话了吗?”
“你想说什么?”
红彤彤的稚气脸蛋跟戒尺一样板正着,看上去颇为滑稽。
慕容宁说:“你和晏丹青是什么关系?”
李青桐垂下眼,冷哼一声,说:“从四五岁开始,她就是我名义上的监护人。”
“那你们相处也有叁四年了。我有一个疑问,虽然这种问题不该问一个小孩,但我想,你也不是普通小孩,是吗?”
李青桐没说话,但她的身子相对放松了些。慕容宁便知,这话,她还是受用的。
慕容宁说:“你真认为,晏丹青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吗?”
“……”李青桐沉默下来,冷笑一声,说,“从前有人跟我讲,美貌本身就是一种强运。晏丹青一直都是这样,遇到问题,有人帮她思考;遇到事情,有人帮她处理;遇到困难,也有你这种人帮她解决。总有男人向她献殷勤,他们都觉得一个倾国倾城、武功高强、却柔弱可人的美人十分难得,符合他们对女人的虚妄幻想,便做出一副百般呵护的模样。”
慕容宁不禁背过身去,这可是相当的冒犯啊。若非这话出自李青桐,慕容宁少不得要争执一番。罢了,先别计较这些,听下去再说。
“……她总是下意识依靠别人,正好满足你们的自尊与虚荣。你认为她不恶毒,至少她的出发点非是恶意。是啊,我也认为她并非恶毒愚蠢,而是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那次,她将我关入囚室整整十五天,就是受他人挑唆。她将此事归咎于自己糟糕的记性,却一点都没想过,将思考的主动权交给别人本身就是一桩愚蠢恶毒的事情。因为一些原因,我在村中颇受冷眼,多少人假她之手暗害于我?我曾希冀她能够醒悟,能够发现她只是被人利用。但她根本无法醒悟。想想也是,她只要貌美、只要微笑、只要动动嘴,生活的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活得多轻松自如!思考、责任、行动,这六个字,本是每一个人都该肩负的,对她却是沉重的负担。她的美貌确实给予她不少便利,但也因为美貌,让她根本不愿负重前行。”
李青桐越说越激动,她不禁脱口而出:“如果她只是普通人,或许还不算恶,但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成为……啊……”
李青桐像是被突然扼住了喉咙,发出一声喑哑的低吼。她身上的术法禁制发动了,一时难以发声。禁制将“太吾传人”四个字生生掐灭在她的喉中,使她说不出话,发不出声。慕容宁问:“成为什么?”
李青桐换了种说法:“她德不配位,只能做一个普通人。”
慕容宁说:“是术法禁制,是吗?”
李青桐不由吃惊,慕容宁竟连这都知道。晏丹青到底清不清楚?有些事虽不在术法禁制的限制范围之内,但一样不能对外人说出。
李青桐沉默下来,她陷入了思考。
按太吾村规矩,十剑剑主在江湖行走时,不能透露其他剑主的身份;也不能在明面上相互援手;就算偶然碰见,也最好是装作不认识。十名太吾传人都身负上百年、上千年的功力,若让有心人发现她们的功力并非传功而来,而是有载体寄付,难免产生夺剑之心。这并非杞人忧天或疑神疑鬼。人心本就难测。太吾村每一项规矩背后,都是血的教训。何况现下颜秋冷流落江湖,生死未卜,晏丹青竟连她的名字也透露出去了。李青桐都能想象,晏丹青和慕容宁说这些事的时候,必定添一句“这是秘密,一定要保密”。可什么是秘密?你同他商量,他同他的朋友商量,朋友再和朋友商量……渐渐的,秘密便人尽皆知了。
慕容宁问:“怎样了吗?”
良久,李青桐才开口:“我决定了。”
慕容宁问:“决定什么?”
“本来,我并不算讨厌你,但晏丹青将太多你不该知道的事情告知你了。”李青桐运起鬼降大法,对慕容宁说,“我会杀你,不惜代价。”
慕容宁问:“这是想杀人灭口?”
“没错,就是杀人灭口。”李青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