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兵拿枪扛着人群,吼“不要再挤了,再挤开枪了”。
少棠心里惦念孟建民安危,频频回头张望人群中的孟小北。
这事就这么寸,孟建民几年没有回过北京,偏偏在这么个季节去探亲,就赶上百年一遇的大地震。少棠捏着枪,皮肉攥着那冰凉的枪管子,手心频出冷汗。孟建民这个人,就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这人怎么走到哪都捞不着个好?
建民还把孟小京也带去北京玩儿了,那爷俩真出事可怎么办?
孟家老太太还在北京,家里五六口人,八里庄的楼塌了吗?人都平安吗?
孟建民要是真回不来,有个好歹,他老婆在这儿可怎么办?!小北可得有多难过啊!
……
男人嘴上不爱婆婆妈妈,少棠自个儿在心里已经来回想了许多种可能性,甚至发觉孟建民这人一向敏感细腻、忧郁多愁,怎么偏巧不巧这之前几个月把小北托付给他照应?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孟小北和他妈妈也站在人群里,焦急却又无助,完全茫然地站在那里等待消息。全厂就那么几部能往外打的电话。山沟闭塞到如此程度,归根结底,现在谁都不知道北京到底震成什么样子,有多么严重。
部队的营长不得已,亲自上主席台安抚群众,说根据jun委领导的指示,北京只是受地震波及,损失不大,房屋倒塌不多,不会太大伤亡。可是到这份儿上,没亲眼见到,电视也不直播,谁都不相信,认为是阻挠工人回京救灾的托辞。
后来混乱中,领导在台上一眼瞅见了孟小北,瞅见马宝纯。
厂长眼眶因疲惫深陷,喉咙沙哑,拿着高音喇叭,遥遥指向马宝纯娘俩。
“这样,今天已经30号了,咱们就再等一天!”
“咱们等回北京探亲的那几位工友回来!”
“咱们三区一车间的老职工,孟建民,这个人大伙都知道吧,都认识吧?孟建民在厂里这么多年了,大伙都信得过吧?”
“他老婆和一个儿子还在这沟里,他肯定是要回来是吧?他不可能不回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回过头,看向马宝纯娘俩的反应。
厂长声嘶力竭在喇叭里喊:“孟建民请探亲假就请到31号,咱们大伙就看他到那天能不能回来?他要是按时回来了,就说明他们家没事!倘若他们家人都没事,那北京城就全没事!”
“要是到那天,孟建民没有回来,我、我、我做主,向省里打报告准大家请假!”
……
这时候还能有谁比马宝纯更担忧孟建民的安危,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像定在那里,被戳到心口,说不出话。
人群里有人怒问:“你们这就是拖延时间,那要是孟建民他回不来了呢!谁知道孟建民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埋……咱们就在这儿傻等吗?!!!”
人群霎时寂静。
大伙心里其实都这么想,但是一般人说不出口。
“是啊,孟师傅能回来吗……”
孟小北漆黑的眉眼虎虎生风,窄眼皮下射出两道倔强目光,本来就野惯了的,突然爆发粗口:“我日你亲爹!!!贼尼玛的,我爸怎么就回不来了,我爸一定会回来!!!!!”
少年一声狼吼,当时就把周围一群大老爷们儿吼得都不出声了,竟然客观上为厂领导解了围,暴动危机暂缓。
贺少棠越过人丛缝,遥遥地盯着他的小北那时神情模样。
他又够不到摸不着。
十分的心疼……
当晚,贺少棠抽个空去家属大院,敲开孟家的门。
小北妈双眼泛红,明显流过泪。
贺少棠简单劝慰几句:“嫂子您别太挂心,我往北京打过电话,问了。北京城西面那一大片,复兴门玉泉路那边儿,解放后新盖起来的这拨楼房都扛住了,都没塌!我估摸着你们国棉二厂三厂那边儿的楼房,也不会塌,你们放心。”
马宝纯关心地问:“那你家呢?你家人都平安没事?”
少棠点头:“我家里都平安,军区过来的消息说,北京没有死什么人。部队消息都可靠。”
马宝纯放了半个心,客气招呼这人进屋说话。少棠很守规矩地没进对方家门,站在门口,因为孟建民不在家,人家家中等于“孤儿寡母”的状态,他避嫌。
少棠说完顿了一会儿,低声道:“你俩早点儿歇吧,我门口抽根烟就走了,晚上还要值班。”
月光在门洞内洒下一片银白色的乡愁,每人心头都有家乡的点点星光。
贺少棠蹲在单元门口,一动不动,静静地吸烟,咀嚼滋味。
孟小北下楼找人,慢慢地,从身后抱住少棠的肩膀,紧紧搂着。他把脸埋到他干爹的肩窝里,整个人趴在对方后背上,赖赖地趴着,恨不得将全身重量都托付在这个人身上。
少棠攥住小北的手腕,用力握一握,男子汉之间无声的慰藉。
孟小北特别无畏,也不会掉泪,因为他始终坚定认为,他爸和他弟丁点儿屁事都不会有,明儿就坐火车回来了。
哭什么,都男人了,哭有个屁用啊?
他却看到他的少棠眼圈突然泛红,睫毛在月光下闪烁水纹,唇上那颗小痣随嘴唇轻微地扇动,像是真动了感情,暴露最细微的情绪。
少棠用力抹了一把脸,也有些不好意思,对孟小北笑笑:“我是我们家最大的,我没哥哥,我还真把你爸当我大哥了。”
……
☆、第17章 夹道欢迎
第十七章夹道欢迎
第二天,七月三十一号,孟建民终究还是回来了,而且是平平安安,什么事儿都没有,令所有人意外地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