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烦乱,又怕令雁卿厌恶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因见雁卿也跟着消沉起来,分明是自己的话令她想多了。便也隐隐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起来。
便又问道,“你很喜欢谢三?”
雁卿也不看他,只点了点头,“三哥哥很朗阔,跟他说话很开心。”
原本跟元徵说话也是很开心的,可近来不知怎么的,总是摸不准他在想什么,便很吃力。
元徵见她点头,不免又沉默了一会儿。
终还是说,“我不喜欢他,大约也是这么个缘故。”
雁卿疑惑的望向他,元徵已勒马回头,道,“我送你回你阿娘身边。”雁卿待要再说什么时,元徵便打断她,道,“我身上不适,今日便不久留了。”
雁卿就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意识到,他今日实则已换了戎衣。
元徵自己的父祖又何尝不是战功彪炳?他说受不住斧钺杀伐之气——分明就是托词。
一直到回了林夫人身边,雁卿才又想到——元徵是在说,他不喜欢谢景言是因为她和谢景言在一起很开心?
她只越发糊涂起来——因为她喜欢,所以元徵就不喜欢。这岂不就是“合不来”的意思?莫非元徵与她相处也是十分吃力的?还是说元徵是希望她不要再喜欢旁人了。
她于人情上依旧是迟钝且吃力的。因天性温柔豁达,她尚不曾品味到“嫉妒”的滋味。便不很明白元徵的心思。
却也知道自己不想和元徵“合不来”,她希望能长长久久的和七哥好。
元徵驱马要离开时,雁卿终于还是一刺马,追了上去,道,“七哥!”
元徵就回过头来,目光依旧是温柔的。可雁卿对上那黑柔的双瞳,不知怎的竟有些难过。
元徵轻声道,“怎么了?”
雁卿就抿了抿嘴唇,割舍道,“你若不喜欢谢家三哥哥——我日后就不提他了。”
元徵目光轻轻的一颤。
雁 卿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方抬头望向元徵,“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和七哥相处最久,感情也最深。所以非要让我取舍,我选七哥。可七哥也不能太固执了 ——我们都还小,日后会遇着许多人。若我喜欢的你都不喜欢……”那他们可就是真的合不来了,但这个可能性雁卿连提都不想提,就说,“那我们岂不是就玩不到 一处了?”
元徵哪里想到她会有这么一大套理论等在这儿。听她说先来后到,难免惊喜。可再听下去便也明白,她对他的感情依旧还是“两小无猜”。她性子是豁达的,反倒是他心思曲折艰深了。
原本就是无可辩解的事,又见林夫人听闻动静正望过来,元徵便不多说什么。只道,“你喜欢的人,我自然也都会喜欢。”见雁卿又要发问了,便无奈的一笑,道,“日后你自然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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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让功给赵文渊,演武场上一应事宜林夫人就都不插手。她亦只尽地主之谊,招呼着前来观礼的贵妇人们罢了。
虽在演武场上围了青帐隔绝,但这青帐也只是几层一斩就开的布。那一端是拼杀得沸腾忘我的血性汉子,这一端就是纱衣香鬟的贵妇少女。这场合也是令道学家不安的。
不过只要亲眼来看看,便明白反而是道学家将人想龌龊了。
——越在这样的场合,贵妇人们越矜持端庄。而少女们素日所见的男儿哪个不是彬彬有礼的?今日忽见这般硬朗粗糙,虽一时讶异乃至反感,却也很快就接受了。也只认真的观看竞技。
至于道学家们最忧心的,少年们狼性大发不去演武反而来勾搭女人的场景……则未免太小瞧赵家的门风了。
少年们也都晓得,演武场上表现好了,可能会有贵人青睐,是以都奋力进取。却也仅此而已。
是以青帐这一面,莺声燕语,和风细雨。平静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能到赵家演武场来的女人,自然多少都有些胆量。这一日的聚会便和平素雁卿见识过的很不同。
☆、39第三十六章 下
毕竟是演武的场合,像韩十二娘、纪雪这些平素养得贵重的女孩儿是不会露面的。凡来这里的女孩儿,家里大都十分尚武,换言之又叫“不讲究”。偶尔有 那么一两个比较“讲究”的,出来之前家人也都指点过“燕国公家与旁处不同。若瞧见些不怎么规矩的事,凡不妨碍到自己,便只当没瞧见罢了”。是以这些人虽先 见雁卿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在她三叔肩膀上说话儿,又见她和元徵一道从演武场上来,也大都止皱眉而已,并未多说什么。
雁卿绕过青帐, 先和一行长辈行礼相见。因林家舅母刘氏在,难免就又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林夫人便笑道,“别找了,你表姐没来。”雁卿就嘿嘿的笑了笑——她和刘氏倒不大亲 近。只刘氏天生就是十分浮夸的人,又亲热的将雁卿揽到怀里去昵了一会儿,嗔怪道,“你表姐前日还念着你呢,你也不去瞧瞧她。”
雁卿也不分辨,只抿嘴笑道,“等演武之后我就过去。”
刘氏却笑道,“你还说风就是雨了——也不着急,待下个月你舅舅生日再去吧。”
这又要怪你不去,又不让你多去的逻辑,雁卿真是十分应付不来。便只笑道,“您说了算。”
林夫人就瞧了刘氏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招了招手令雁卿过去,道,“来见见你楼家姑姑。”
雁 卿早瞧见林夫人身旁坐着的姑娘——却是她不认得的。那姑娘当二十二三的年纪,乌发雪肤,生得十分美貌。那双眼睛生得尤其好,翦水秋瞳,脉脉含情,仿佛天生 就带了一份多愁善感,却又说不出的柔善温婉。雁卿也算见多识广,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看的姑娘,便想——有道是烟视媚行,大约就是形容这位阿姊的吧。
她性痴,美食美景美人俱是所爱,见着这么好看的阿姊,心情早就愉悦起来。又惋惜月娘没有来——月娘越来越端庄自矜,这样抛头露面的场合她是避之不及的。
林夫人唤她,她忙就上前去行礼道,“楼姑姑。”
她心思纯净,便这么注视着旁人,目光里也纯是欣赏和喜爱,倒不令人觉得失礼。
那姑娘察觉到她的目光,便也对她笑起来。雁卿越发觉得她可亲了,就道,“姑姑生得真好看。”
楼姑姑却显然不自知,听雁卿一说便红了脸,含笑垂眸。
林夫人就戳了戳雁卿的头,“还好你是个姑娘,否则岂不让人当成登徒子了。”
雁卿就疑惑道,“登徒子是什么?”
这下楼姑姑也忍不住笑起来,将话题岔开来,道,“可读过《楚辞》?”雁卿摇头,楼姑姑就笑道,“你回去读一读便晓得登徒子是什么了。”雁卿便十分开心的点头。
楼姑姑瞧见她明亮的眼眸,就一顿,笑着对林夫人道,“她这眼睛生得真像您,明艳耀人、纯净无畏。与寻常闺阁女孩儿十分不同。”
林夫人便笑道,“她也就是比旁人胆大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