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瞧见元徵手旁放着的杏花儿,目光便又一顿,这才似笑非笑的道,“七哥好雅兴。”
这堂兄弟两个已是相看两厌,也就没有明面上撕破脸罢了。元徵答得便也不殷勤,“友人所赠尔。”
太子便笑道,“哦……”却克制住了,没有追问下去。只对林夫人道,“先前似乎瞧见雁卿妹妹往偏僻处玩耍,不曾来得及追过去——不知道她可回来了?”
林夫人只得道,“已回来了。因有外客来访,便令她回避入青帐。”
太子便笑道,“这就放心了。”
因要送月娘,太子回去得便十分晚。给楼蘩的杏花自然不用他亲自登高去采,侍卫们早替他选好。比元徵那枝更大更繁茂。
太子心知元徵那枝杏花是雁卿所赠,心中烦乱之余,更生愤恨。
——她就只知道逃跑。且偏偏要同他厌恶的人交好。他哪一样不比元徵强?
真是不知好歹。
可明明是雁卿不知好歹,为此难受起来的却是他。
纵然难受,当着皇帝和楼蘩的面也要谈笑风生起来。将杏花儿给楼蘩,免不了也要解释,“恰遇上太傅的女儿迷途到杏花林里,便送她回去——耽误了些时候,母后不要介怀。”
楼蘩便笑道,“这有什么可介怀的。”反倒若有所思,就望向皇帝。
皇帝早知道太子同赵世番两个女儿渊源深,少不得绷了脸先质询,“这回没又欺负人家吧?”
自有了继母,太子在皇帝跟前便也拘谨小心起来,再不插科打诨,皇帝这么问,便难免令他尴尬难堪。
便小声辩解道,“就只是年少无知时欺负过一回罢了。那回也不是真的欺负……”就只是雁卿太倔强了,他才非要令她折服。
皇帝熟知太子当日的荒唐,这辩解便略微无力。不过他也不会在继后跟前揭太子的底细,便不多说。倒是楼蘩立刻察觉出这不是能调笑的往事,便说,“便是那个抱兔子的小姑娘?”因见太子怔愣,便笑着解释道,“你们一拐上灞桥,这边陛下和我便看到了。”
太子才松了一口气,道,“就是她……是太傅的二女儿。”
☆、64第四十九章 上
回宫之后,皇帝便跟楼蘩提起来,“阿雝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你多费心。”楼蘩有一样比旁人强——她交游广。因早些年无父兄在朝为官,她便没什么先入为主的派系之见,和各个世家都有些交情。又因阅历过人,眼光也十分精准。皇帝是很信她的论断的。
便先将自己的考量告诉她,“家世要好。性子耿直为上,要能劝谏。”片刻后又道,“你和赵卿的夫人交好,不知见过他家女儿没?是什么性子?”
楼蘩便道,“是有过数面之缘。他家有两个女孩儿,倒不知陛下问的是哪个?”
皇帝道,“人说是‘痴儿’的那个。”
楼蘩就想了一会儿,“大姑娘是有些痴性的。”说着便笑起来,“去年夏天还见着她同海棠花儿、同兔子说话。一派天真烂漫,真是十分讨人喜欢。如今养在李太夫人的膝下。倒是十分喜爱读书习字,虽学得比妹妹慢些,却十分刻苦用功、闻道辄喜。”
皇帝就沉默了半晌,才道,“云娘真是惋惜了。”
楼蘩就摇了摇头,道,“也未必。聪明常被聪明累……似雁卿这般浑金璞玉、抱朴守拙的,反而常得喜乐。”
话虽如此,皇帝也不可能给太子挑个天真烂漫、自得其乐的太子妃啊。否则他们俩各玩各的去了,岂不把天下玩坏掉?
就又问了问纪、谢、李家的女孩儿。
家中有主母,许多事就都方便起来。譬如可以光明正大的请贵妇人们带上女儿来入宫赴宴,从容大方的挑选儿媳妇。
纵然雁卿已悄无声息的被淘汰了,可邀请了旁家女孩儿,也没有独独将她落下的道理。雁卿便也颇跟着林夫人出入了几回宫闱。
她对皇宫没有任何向往和好奇——一则,自从太夫人向她讲述皇权,她已隐隐有了伴君如伴虎的概念。二则,她被太子熊孩子欺负得多了,心里也有些小脾气,不愿意去他家玩耍。三则,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楼姑姑。
第三条倒是解决得很好。因为入宫两回之后,雁卿发现楼姑姑似乎也不那么喜欢她了。
楼姑姑在刻意的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原本这也没什么不好……可原本她就和雁卿最投缘,也最亲近,这会儿却要刻意抹平对雁卿的这份特殊,实际上也就是在冷落她了。
雁卿微微的有些难过。不过这世上的人和情分,原本就没有长久不变的。否则先人也不会有“物是人非”的慨叹了。
楼姑姑如此,雁卿便也努力的只将她当皇后看待。
只 是不经意和元徵说起来时,依旧想要表白自己的心迹,“我不明白,七哥。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觉着他与众不同吗?见着他就会格外心喜,想和他说许多话、做许多 事。哪怕他在万人之中,也能一眼就将他挑出来,仿佛他全身都在发光……就是想待他格外好,格外亲近。若将他同陌路人一般对待了……那还叫喜欢吗?我说不大 清,七哥……”她停了一会儿,终于将藏了很久的难过流露出来,“可楼姑姑大概是不喜欢我了。”
元徵略有些哭笑不得——你看她也不是不明白喜欢是怎么回事,她就只是喜欢的人太多了些。
就 说,“真喜欢你的人,是不会这么容易就变心的。”他说的沉缓,雁卿一时就听住了。不觉便与他对望着。元徵便说,“我喜欢你,纵然旁人说我错了,迫使我改 悔,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变心——你说的那些都对,若将喜欢的人同陌路人一般对待,那定然就不是真的喜欢。那么,你若将我同这样的人等同起来,为她难过……是 不是对我也很不公平?”
雁卿有些怔愣的点头。片刻后忽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生动起来,连兰雪堂外阴晦的风雨也轻快喜人了。她不自觉的就勾起唇角,想要哼唱歌谣。她就对元徵说,“我对七哥也是一样的。我喜欢七哥,一辈子不变。”
元徵静静的凝视着她,后来不知怎么的目光就暗淡下来。他握了握手心,将目光投向了外间细雨。那雨水润洗着草木,暮春繁花谢尽,又将到梅子黄熟的时候了。
入宫几次,女孩儿们的容貌、应对,皇后便大概摸得准了。最后果然如林夫人所料,卫国公家李英娥、越国公家纪雪同晋国公家谢嘉琳秀出于众。时常得皇后传召,入宫陪伴。
闻弦歌而知雅意。皇后此举,太子焉能不知道是在替他挑选太子妃?
这半年来他的心境也是几番变化。
初时自然是厌恶皇后手伸得太长,连他娶妻都要管——他可不觉得皇后会真的为他尽心,须知他娶得越好,皇后能摆布他的空间就越小。所以太子觉着,皇后八成会挑选她自家亲戚或是些容易控制的小门小户塞给他。
心中只冷笑而已。
谁知那日他自乾德殿里出来,正望见徽音殿中女客们拾阶而下。那一行闺秀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雁卿,倏然心喜。
待喜悦过后又想,楼蘩岂不就是林夫人引到皇帝跟前的?自己若娶了雁卿,反而令她们顺心如意了。可若真娶不到,心里又惦念烦乱。已默默在思索,太子妃还是该娶旁人,至于雁卿,就给他做孺人或是良娣……这还是使得的。
就又雀跃难耐起来。不论读书还是御前对答,都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