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渐渐也就明白,他就只想要雁卿,可雁卿想要的却并不只是他。如果林夫人一意反对下去,元徵不知道雁卿会不会放弃他——反正就算没了他,雁卿的生命里还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在雁卿心里,他并不是不可取代的,而林夫人是。
幼时以为长大了就可以了,长大后才发现雁卿还有那么多牵绊,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障碍。烦躁难忍时,偶尔也会在得到她和令她幸福的同自己在一起之间挣扎。
不过,无论如何也不想被雁卿厌恶,无论如何也不想镇日里为她会不会发现真相而提心吊胆。
所以只要有能两全的方法,哪怕林夫人不断的为难他,他也还是想要得到林夫人的首肯,光明正大的娶到他喜欢的姑娘。
几乎就在他为正途感到绝望时,雁卿来信了。
就算明知不可能,元徵也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害怕翻开之后看到“绝交”二字。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展信时,他手都有些抖。
“展信佳”三字映入眼帘时,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一年多不见,雁卿只给了他聊聊一二百字。这一二百字也依旧让他欣喜若狂,研墨回信时,手还在抖。满脑子的话一句叠着一句,落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接连团掉几张纸,终于唤人进来,吩咐备马、备礼品。
……既然雁卿能写信来,自然是林夫人放松了对她的管辖。既然默许雁卿写信来,那么对他想必也不会那么严防死守了。
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下去,元徵想立刻就见到雁卿。
☆、88第六十章 下
将信送出去,仿佛完成了一件十分艰难的任务,雁卿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
这些日子,她的人际关系已糟糕到了极点。对三叔的 愧疚感自不必提,月娘也同她疏远起来。虽这阵子姊妹俩又如往常一般说话玩耍了,可因雁卿一直没有试着去化解矛盾,姊妹之间已然有了芥蒂。还不知什么时候会 爆发出来——爆发出来也许反而更好些,至少还是个解决的机会。若不爆发,怕就要一直横亘在二人之间了。
又因雁卿无法下定决心去质问元徵,对林夫人也存了一份心虚,渐渐有些消极逃避。虽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睦,可雁卿心里却很不好过。
而一切皆因元徵而起,雁卿也微微感到茫然。她依旧是想同元徵在一起的,可她喜欢的人其实很多,家人、亲戚、朋友,不论那一边起了隔阂她都很难过。便如谢景言所说,她想要的是“皆大欢喜”。
可一旦涉及到了元徵,便总是难以两全。
雁 卿也不知该找谁商议——她阿婆必然能给她很好的建议,可雁卿潜意识里又不愿意让她阿婆知道七哥可能干涉过三叔的婚姻,便不能同太夫人商议。最孤单、憋闷的 时候,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谢景言——也不一定要向谢三哥倾诉烦心事,雁卿总是觉着哪怕只是同他一道出去跑跑马、射射箭,也能清理掉许多烦恼。
谢景言身上就是有这么种特别的气质。
不过,虽说上回见面,谢景言答应了会“常来看看”,却至今不曾来过。倒是替鹤哥儿轮值过数次,鹤哥儿拿从雁卿处诓来的防皲油和护指皮套之类做答谢,不知怎么的让他知道了,他便托鹤哥儿送来许多南朝流通的志异、笔记小说来给雁卿解闷。
雁卿也隐约能察觉出来,谢景言似乎是在同她避嫌。
这却怨不得别人——雁卿在谢景言跟前流露出过多对元徵的在意来。虽然对于嫁给元徵一事雁卿自己也很茫然,若不是被逼到这一步,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可既然已经说到这一步了,连雁卿自己也觉得,她日后会嫁给元徵乃是顺理成章的事。
是以谢景言避免与她亲近,也是守礼之举。
可雁卿还是感到不大自在……她觉着先前谢三哥对她好,是因为他们情投意合,又不是因为她不会嫁人。如今却因她要嫁人便疏远她,都不像谢三哥的行事了。对她也很不公平。
这一件,下回见面,她也要仔细的和谢三哥说清楚——就算日后她成了亲,她也还是她啊。究竟会有什么不同?
雁卿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越发茫然了——她其实还是没有准备好的,只因林夫人忽然蛮横的要她断绝同元徵的来往,纪雪又透露了同元徵说亲的消息,逼得她不得不过早面对自己对元徵的感情。虽一往无前的坚持到底,可如今终于也到了她来直面这结果的时候。
慈寿堂送信来让雁卿过去时,雁卿正在松涛阁内读书。
除了心事繁杂,这阵子她手头的琐碎事务反而并不多——也是忙过了春分演武那阵子的缘故,如今府上无太多事。
雁卿便阖了书本起身,随明菊一道往慈寿堂去。
“是庆乐王府上元世子来了。”府里大都知道雁卿同元徵要好,向她解释的时候,明菊也笑盈盈的替她高兴,“太夫人说你们兄妹有些日子没见了,特地来唤您过去呢。”
雁卿脚步就猛的一顿。
是七哥来了。
最先感到的是欢喜,有那么一瞬雁卿几乎忘了这些日子诸多烦恼。终于,终于又能见着七哥了。
可是,怎么会这么快……
随即她心里便起了退缩之意。并非动摇或是反悔,只因三叔同楼姑姑的事,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问七哥——万一七哥承认了,他们就只有绝交一条路可走。万一是林夫人误解了七哥,以七哥之敏感骄傲,怕也会很受伤害。
“大姑娘?”
听闻明菊唤她,雁卿才又回过神来,忙解释,“想到些旁的事……不当紧。”
纵然烦恼,可七哥既然来了,她就不能再退缩下去了。不论林夫人还是七哥那里,总要有一个交代。
已是初夏时候,慈寿堂里花木蓊蓊郁郁,繁茂的花树树冠层叠高下的遮挡着,屋内的声音便传递不大出来。
雁卿只见庭院清幽寂静,不闻里间交谈声,心里越发不安。而明菊又将她引向西厢书房——竟不是太夫人平素起居、待客的正堂,可见太夫人这边待元徵也确实已疏远了。
雁卿就在书房外头游廊前停住了脚步——游廊前种了半爿竹林,翠竹参天蔽日,湿气所聚,青苔暗生。那南北向的游廊尽头掩着一扇门,推门进去,便是书厅。书厅内却并不昏暗,因南面向阳处开了一扇极开阔的窗子,窗外延伸出一处平台,可容天光洞入。
雁卿抬手推门,门开时有风穿户袭来,那洞明的窗前有人闻声回过头。目光相遇,便有片刻寂静。
是元徵。
经年不见,再相逢时何以相对?唯有泪眼与浅笑罢了。
也就是看到他的时候,雁卿心中的烦闷不安便尽数沉淀下来了。七哥模样变了许多,褪去青涩,他的眸光更沉静雅重。明明就是同鹤哥儿、谢景言一个年纪的少年,却又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反而越发衬得她像个不经世事、不解烦忧的顽童了。
可七哥就是七哥。
雁卿揽裙行礼,原本该碰面时互相问候的时候,元徵却已迎上前来,道,“雁卿……”
他几乎就要握住雁卿的手,书厅里侍奉茶水的丫鬟反应敏捷,立刻便托了茶盏奉上来。元徵才回过神来,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