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便一震。她情知事情有变,心中所想必定难以如愿,可也还是想要说出来——她能吐露真心的时机,仔细回想起来竟是少得可怜。
“我不愿意。”明明鼓足了勇气,可那声音带了些颤抖,轻的几乎难以察觉。头一次开口说不,月娘只觉着喉中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但赵世番显然听见了。
他喝了杯水,沉默的思索着。
月 娘便又记起太子最后对雁卿说的话,说不时那种浑身颤抖的冲动感褪去了,她一时又有些茫然——和雁卿不同,她没有鱼死网破的觉悟,也不会执拗的头破血流也不 退缩。她明白世事烦忧,逍遥者少、妥协处多——赵家已经不能再进一步激怒太子了,此刻要缓和太子的怒火,也唯有在此事上做出退让。
“但若……”她害怕嫁过去之后会被太子报复,又自我宽慰也许最多不过受些冷遇罢了,“若非要我嫁过去……”
雁卿猛的抬头看她,赵世番同林夫人也都震惊起来。月娘鼓足了勇气,强迫自己说出口,“我也……”
“你胡说什么!”雁卿冲口打断了她的话。
其实雁卿也已无措起来——赵世番今日顾虑重重的模样她也看到了,她何尝想象不到父亲所受的压力?
此刻也已明白,父母急着将她们唤来并非为她们递信回来的事,信上她们语焉不详,不至于此——必定是太子那厢局面有变,令赵世番不得不有所应对了。
月娘想到的那些,她反应虽慢些,却也已想到了。
赵世番先前的动摇、月娘此刻绝望的心情传递过来,雁卿也跟着焦急起来。她本就不比月娘有捷才,兼此刻明白了月娘的想法,不及思索旁的办法,也只能挺身而出,“……我去向他赔罪。”
林夫人和赵世番不明所以,雁卿便道,“事情因我而起,我去向他赔罪,求他消气。”
她起身便要往外走,林夫人忙喝道,“回来!父母俱在,轮得到你自作主张吗?”
雁卿待要说话,赵世番便道,“阿爹还没老。”便不去理会雁卿,只轻轻拍了拍月娘的手,道,“有阿爹在,不愿意便不愿意吧……阿爹还没无能到没到非令你嫁过去的地步。”
月娘眼中泪水盈满,怔愣和许久才点头,道,“嗯。可是太子……”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两尽其道,方为君臣。”林夫人此刻才开口,“明知无礼还要屈从,是自失其节。亲子之间也是如此,若哪日你阿爹与我卖女求利、卖女求荣,你们也大可不必再视我们为双亲。”
赵世番满面通红,却又长舒了一口气,道,“便是这么个道理……这件事,阿爹不能给你主持公道,可也决计不会再令你受辱。你们就都放心吧。”
雁卿同月娘对视一眼,都扑进赵世番怀里去,眼泪糊了他一衣襟。赵世番不由笑起来,推推这个,哄哄那个,“别哭,这么大了,像什么样子……”
林夫人在一旁无语的看了会儿,才将雁卿拎出来,道,“适才说因你而起,是怎么回事?”
雁卿便又一怵,却还是条理清晰的将太子的事复述出来,只略过太子说喜欢她一节——雁卿对元彻说的是实话,她半点都没觉出元彻喜欢她,恶意倒没少领会。她以为元彻这么说只是为了侮辱月娘,挑拨她们姊妹间的关系,心里只感到厌恶,便不肯再提。
林夫人却若有所悟,同赵世番施了个眼色。才又对雁卿道,“你还想不想嫁给谢三了?”
雁卿便垂下头去——她骗不了自己,终于还是小声道,“想。”
“既想让他娶你,便是逼着他一辈子都不许出仕了?”
雁卿身上便一颤……这会儿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知道后悔了吗?”
雁卿轻轻的点了点头,林夫人便道,“可惜已是晚了。对你说过多少次三思而后行,你总不往心里去。这次终于连累了谢三,你既不替他着想,觉着逞一时之快更要紧些,何必还要嫁给他?莫非是想将他连累至死吗?若你还不改,我看也用不了多久了!”
这话说得诛心,赵世番忙打断她,“云娘!”
雁卿怔怔的,脸上已是半分血色也无。月娘忙搀住她,待要替她向林夫人辩解,林夫人却已将矛头对准她,“不是说她错了,你就对了。凡你能做到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这件事也轮不着你姐姐替你出头。她做事没轻没重,你也一样吗?”
月娘便也一怔——这还是林夫人头一回当面教导她。她懵了片刻,忙就垂头听训。
林夫人便挥手令她们退下,“都去好好反省反省。等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雁卿同月娘退出去之后,林夫人才对赵世番道,“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赵世番是被太子气昏了头,开口便先替雁卿辩解,“猛药起沉疴,早就该有人这么教训教训他了!”堂堂太子,死揪着一个小姑娘不放,必要令人自污名节逢迎于他……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林夫人道,“月娘这件事……”
“我这就上书向陛下禀明原委。义无再辱,只要我活着一天,太子就别想如愿!”
林夫人便给他顺了顺气,斟一杯茶奉给他,道,“我来上书。”
“你?”
林夫人道,“陛下知道我一贯的品性,我不答应他也无可奈何,必不会同我计较。可你是太子的师傅,你不肯成全太子,就别有意味了——且今日之事还是不提为好。”
赵世番也稍稍冷静下来,知道林夫人说的很对,只难免愧疚,思忖了片刻,才道,“……又要令你做恶人了。”
林夫人笑道,“我本来就是恶人,恶出了名声行事反而便利。让我学好我还不肯。”
她说的也是实话——顶着悍妒的名声做悍妒之事,旁人无可奈何,渐渐也就见怪不怪了。虽难免受人非议,可对她而言也不痛不痒。真让她为此去经营贤惠顺从的名声,她反而不屑。
“不过也不着急。”林夫人又道,“我估计拖延一阵子,也就不了了之了。太子对月娘也许真没有那么上心——波斯邸那件事,我怀疑太子最初可能真的意在雁卿,是月娘桃代李僵了。”
赵世番也不愧是雁卿的亲爹,他同雁卿的想法如出一辙,压根就没考虑这个可能,“怎么说?”
林夫人便道,“你可还记得早春时候大军出征,谢三收到密信,提点他‘小心背后’?”
赵世番便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也追查过。
“信 是元七送的,为此我去庆乐王府上询问过他。”林夫人说着便又叹了口气,“他虽没明说,可我听着就是这么个意思——太子对雁卿居心不良,必容不下谢三。这事 太过匪夷所思,我便没当真。可知道太子亲口对雁卿承认了……我仔细一回想,便也确实觉出许多似是而非的迹象。也许太子心仪的不是月娘,而是雁卿?”
不管是哪个女儿,都足以令赵世番心力交瘁。他一时便无话可说,好一会儿才道,“太子性子虽然乖违,却并不昏聩。若说他会为了雁卿暗害谢三,我是不信的。”
可他比林夫人知道的更多——谢景言之所以能顺利的由亲卫府调到熊渠军,也是因为有太子首肯。他确实不信太子会暗害谢景言,毕竟谢家是他岳家。可为了顺利将雁卿诓进东宫而顺水推舟将谢景言调往前线,这种事太子真能做得出来。
“总是得令谢三心中有数,”林夫人也不同他争辩,“便令鹤哥儿鹏哥儿往庆州走一遭吧。”沉吟了片刻,复又咬了咬唇,望向赵世番,“为雁卿着想,哥哥可否不急着将此事告诉谢二?”
赵世番点了点头,无奈笑道,“便是让我说,又哪里说得出口。”片刻后又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雁丫头有她自己的姻缘。太子虽撂下狠话,可说和做之间大有不同。就算日后即位,他也没这么容易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