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2 / 2)

“往好处想沈之繁,如果明天死了,你妹妹得到的抚恤金会更多。”

这是第二天,沈之繁的脑海中模糊地闪过了一场战斗,一场听上去有些可怜的战斗。

两个年轻的男孩子,或许都不过是十七八岁,为了明天在这里死斗着,然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生命在此一文不值,台下的观众如同看默剧一样冷眼旁观,又嗤笑连连,他们的死亡没有一点尊严,被腐朽的旧钞匆匆掩埋血迹。

沈之繁喉咙微微动了动,他甚至感到了耳膜边那种疼痛,他翻到了下一页。

“今天我也活着,但是我的耳朵还是很疼,什么都听不见。”

“坏消息是医生说我得去看一看了,如果不看的话我可能会聋,好消息是我两连胜了,拥有了一个礼拜的休息时间。”

“但是我没办法回去看沈之柔……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去看她了,至少在我没有好得有个人样之前,她见了我这副样子大概会哭出声吧,我不想再让她哭了。”

“尼雅对我很好,她替我细心包扎了,我裹得像是古老历史书上的那种木乃伊,我照镜子的时候还觉得蛮好玩的,这让我把尼雅逗笑了,可她还是为我落了两滴眼泪……她是个好姑娘,可惜我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今天就到这里,我希望一个礼拜之后我还活着。”

裹成木乃伊……沈之繁嘴角扬起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少年濒死的苦中作乐也被说得还算有趣。

第三篇日记却不是一个礼拜之后,看日期只隔了三天。

“我今天买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东西,真是让人怀念啊,看,《机械鹰》,我的天哪,竟然能从那个卖日记小孩的仓库里找到这些,他说很崇拜我,任由我挑选一本。”

“咳,我当然是挑选了那个人的那本,别的对我来说现在早就没有吸引力了,说真的,现在想起来有点生气啊,才发现《机械鹰》以前我看过的那么多东西简直是在胡说八道,难怪只能在那种小破地方卖卖,骗骗我们这种小孩……等我以后安定下来了,我也想出版机甲杂志,一定会卖得比《机械鹰》好。”

“另外我也拥有了第一名粉丝,好吧,卖日记本和旧杂志的艾波一直在和尼雅抢我第一位粉丝的位置,哈哈,他们说我会红的,因为我不仅厉害并且英俊,虽然我现在还混在最底层的位置,但是就是很相信我啊……诶,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这让我的木乃伊生活有趣了很多。”

“比赛的日子又近了,我有点害怕,但是活一天算一天不是吗。”

第26章 沈之繁的秘密(4)

(上)

沈之繁沉默地往下翻着。

对于那时候的沈之繁来说,前路简直是漫漫黑夜无边,随时什么东西都能成为压垮骆驼的那颗轻飘飘的稻草。

他的苦中作乐现在看起来是还算可爱,然而当时的他写下那些话的时候,心中满怀的从来不会是可爱或者有趣,而全是对明日生死的惆怅和忐忑。

他从来不切实地写明天要做什么,或者下一场比赛之后要做什么。

当然也不是不想去畅想美好的未来,想来只是他实在是过于惶惑,当不知自己是否能够熬过明天的时候,任何的“明天计划”在这种时候未免都显得有点可怜了。

于是他只能含糊地写。

写他那个有些虚无缥缈的未来,用尽可能含糊的笔触一笔掠过,比如如果有的话,能办个如同《机械鹰》那样的小杂志,不用过得怎么好,只要能摆脱现在这种困境,勉勉强强能过点小日子就好。

人的需求是跟着眼下境况而改变的,他那个时候生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痛苦和伤痕如同呼吸一般自在地在他身体上附着,习惯伤痛是一件让人感到难过的事情,可是有时候又不得不习惯。

这种“无奈”似乎比“痛苦”本身更让人感到绝望而无法呼吸。

所以他的愿望看上去都这么可怜,只比当时高出一点点。

沈之繁难免有点想哭,但是哭得师出无名,也就作罢了。

因为没有必要,那个时候的沈之繁有没有哭他不知道,但是他猜没有,他忘记了,但是身体却恍惚还记得。

如果那个亲身经历过黑暗的沈之繁没有哭,那么现在他也没有资格和必要在这里流两滴泪了。

这不是感同身受,而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你的这种奇怪的认知。

人是很奇怪的,有时候旁人的可怜悲惨处境往往就能让你落下两滴泪来,可你自己亲生面临那种绝望了,也便忽然顿悟,原来这也没什么好哭的,深切感受到从前那种悲悯也只是因为自身高高在上而已。

只有亲自置身于这种泥泞里,才会这么清醒。

然而再泥泞坎坷的路,也是能一步步被真真实实地踩踏在脚下的。

沈之繁一点一滴地看着那个迷茫的少年在痛苦和彷徨中挣扎,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引强行拖曳着,磨开身体每一寸皮肉,浸满无数粘稠腥气的血渍。

但是即使如此,偶尔落下来的细碎阳光还是让他那么坚定不移地一步步前行着。

踉跄而执着,卑微而近乎伟大了。

每一次的生死他都熬过来了,是幸运也不全是幸运,他的天赋已经让他开始慢慢崭露头角。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代表他被观众注意到了,也被那些穷凶极恶的亡命徒注意到了。

最苦的一次也是他在地下机甲场成名的那一次。

他全身骨头都断得差不多了,本来都快混出经验来了,一朝又被打回原形,好不凄惨,像初来乍到那样全身都浸透在血里,不,比开始时还要惨烈,如果这个时候去掉那些血迹,那么想必他的身体一定是呈因失血过多而导致的灰败惨白色。

“我昨天感觉到我要死了,是真的要死了,所以我没办法来记录,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会茫然我为什么要写下这些,如果我今天死了,这本日记本就随着我的死亡灰飞烟灭毫无意义了。”

“今天稍微好一点点,好吧这是医生说的,可我分明觉得比昨天还要痛,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过今天。”

这里篇幅混乱,字迹十分潦草,显然那时候的他十分吃力,意识也有点模糊。

“我的耳膜再一次破碎了,旧伤复发所以感觉好像比以前更痛,尼雅努力地想要告诉我什么,可是我完全听不到,只能看到她的嘴唇闭合,我努力给她一个微笑,可是没有什么用。”

“艾波也在为我哭,我努力想安抚他,可是或许我看上去太可怕了,所以反而吓哭了他。”

“那个医生,好吧,那个庸医说我现在五脏六腑都泡在血里,难怪我有点撑……真奇怪,我自己都说毫无意义,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这样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