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爷怔了怔:“爹不该打你,再怎样你也是姑娘家——”
小姑娘面无表情打断:“不是的,我是您的女儿,怎么就打不得?”更小的时候,她不听话了,她爹照样打屁股,打完却给她买糖糕吃。
任老爷张张嘴,想说些甚,却给她打断。
任丰年看着眼前几样精致可爱的糕点,露出难过的笑来,她捻起一块:“爹爹难道不知我不能吃花生?还是说,这些糕点本就不是给我准备的?”
任老爷不成想她会来这茬,张张嘴不知怎么说好了,确实,这些糕点是给小闺女的专聘的那厨子做的,样式都不曾改过,便端上来了。
任丰年面无表情道:“爹爹不要再说了,我心里头难受着,想自个儿呆着。”说着继续抓了毛笔,低下头,却迟迟不曾再下笔了。
任老爷心里也不大好受,自己生的女儿他哪里能不爱的?只事情实是太多了,又有了小女儿要照顾宠爱,多少忘了许多许多身为爹爹该做的事体。
他叹口气,低声道:“阿辞好生休养,禁闭之事爹会同你娘亲说的。”瞧了沉默的大闺女一眼,转身出了门。
任丰年听他走了,随手丢了笔走到桌前,挑挑眉,一把把满桌的糕点拂在地上。
她冷哼一声,又嫌不够似的拿绣鞋踩上两脚。
念珠给唬的连忙进来,喊了小丫鬟擦地打扫,嘴上不停:“我的小姐啊!咱们这才刚来府里,您再怎么也收敛些罢!您是嫡出大小姐!也不必同那些不相干的计较,老爷好容易肯放下身段,这皆是夫人给您争取来——”
任丰年瘫倒在架子床里,闭目不听,随口使唤念珠:“帮我把绣鞋擦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任丰年:我谢谢你们,真心感谢,来人,赐一丈红!= =
念珠:小姐啊,咱们府里哪来一丈红?
☆、第4章 第四章
任丰年被禁闭的日子里,路氏一次也不曾来瞧过她,只日日派了大丫鬟碧翠来瞧她。任丰年到底是路氏教养出来的孩子,怎能不明白她娘亲的一片苦心?唯有路氏贤妻良母的姿态摆足了,她们母女两才能真正生根。
路氏虽是正妻,却同任豪十多年间聚少离多,身子骨不好,又没有儿子撑腰,更何况任丰年那句“庶出”“贱婢”之类的话,算是真正戳中任豪的脊梁骨了。因为他自己便是庶出的。
路氏同他成婚多年,就是他的性格也琢磨的透透的,这等犯禁忌的话一出,便是任豪后头因为打了任丰年心生愧疚,久了仍旧是一根刺儿。女儿瞧不起庶出,一口一个“贱婢”,难道不是瞧不起她父亲么?
不趁热反省摆姿态,难不成等往后心结难解了再后悔?
任丰年好歹十岁上下了,虽长相还年轻稚嫩,心性儿火爆不识相,但也不是个十足的蠢货。这些道理从长安出发前路氏一早儿摊开揉碎了同她讲过,她明白,她理解,可她做不到。
任豪从前不曾发迹时候不过是个乡绅家的庶长子,论地位给路氏提鞋也不配。只路氏娘家虽做官,却只是个小官,有架子没把势。
路家不是不能把女儿高嫁,只路氏从小身子弱,爹娘又娇养,怎么舍得女儿儿嫁去立规矩看眼色受罪?终归还是看中任豪了,家世虽差了些,好歹肯上进瞧着又老实不是么?
路氏也算是糟糠妻了,陪任豪一路走来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守了千个冷寂的夜晚,到头来还是不得不下决心,带着女儿一道去任豪发迹的平遥。
任豪发迹了之后倒想着温情,想着家人了。不过不是原生之家了,左手抱着美妾给他生的亲闺女,右手拦着美妇明玉,活脱脱幸福美满一家子。
路氏瞧了可以温柔一笑说:“给你们做几身新衣裳,夜里用甚么膳呀?”
任丰年瞧了只会说:“贱婢,庶出,白眼狼,呸!”
但是路氏真能不怨恨也是假的,能不直接下手是她聪明,能不怨就该直接出家了!要不怎么能生出任丰年这样的闺女?
这不路氏以来平遥,便摆足了贤妻良母的架势,对亲生的小闺女一丁点儿也不手软,不知礼数?甭管甚么由头,该禁闭禁闭,一月里一次也不曾瞧过她,倒是害的任老爷心里过不去了!亲去探望两三回。
这日夜里,任豪又一次歇在路氏房里头,久别胜新婚么,何况路氏懂事贤惠。
路氏倒是在窗下做针线呢,定睛一瞧却是双淡粉色镶珍珠的小鞋子。
任豪下了榻,体贴的给她披上件儿外衫:“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你倒是不曾这般爱动针线。”
路氏柔和一笑:“日子久些也想学些东西过过厌气,更何况我瞧着想容那孩子乖巧懂事的紧,就怕她精致的穿多了,倒嫌弃我这母亲的手艺来。”
她这话说的任豪既愧疚又欣慰,赶忙把人搂在怀里好生说了会子话,夫妻两人的感情又近了些。
想容是任二小姐的闺名,叫任丰年听了也能生闷气的,毕竟她自家出生时任豪的大几处庄子农田都是大丰收,故而给她起名叫丰年,算是个好寓意。换到任想容身上,倒是能把二女儿当朵娇花。
任豪听她自称“母亲”倒是有些欣喜,他儿时家里没少因嫡庶明争暗斗过,能团结一心,其乐融融的的确很好。
除了衣着,路氏还很关心任想容的各方面的功课,等夜里大家围在一块儿吃了晚膳,她还亲切的把想容姑娘拉到手边来,考校了学问。
想容姑娘没满八岁,生的娇小玲珑的像她生母,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叫路氏瞧了便知道,是个心里弯弯绕多的。只再多的弯弯绕,考到真才实学,却多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一对丹凤眼无辜的撇着她爹。
任豪即便因为疼爱她心软,神情却愈发严肃起来。
要知道,任丰年六七岁时,女则女训之类的皆已经过完了,古琴之类的更早便由他岳父家启蒙了,却远不是甚么才女神童,这样的进度在长安那边已经是很一般了!再差点等大了,不说各家宴会带不出去,嫁人更是麻烦事!
他没想到,任想容叫明玉养着竟没学到甚么学问!明玉瞧着会吟情诗,会弹弹琵琶,说到底论教正经姑娘,却仍旧有逊色!到底是不如官家出身的路氏肚里有货色、想的长远了。他想着,不由有些阴晴不定的盯了明玉一眼。
明玉立马含了泪委委屈屈起身,认错,倒叫路氏拦住了,满面亲切善良的笑意,一口一个妹妹操心家务也是有的,想容年纪小,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路氏冲任豪一拜,严肃道:“相公若是信得过妾身,便把想容交与我,妾身必然不能叫她丟了任家的脸面。”
任豪冲她欣慰点点头道:“淑儿你说的对,就该这般。我瞧着阿辞的禁闭也该给停了罢,她学的多些,叫她教教她妹子也好。”
明玉心里捻酸,立马就跪下了:“老爷,妾身不会教,咱们就请个先生来教,这样就不会麻烦大小姐了。何况想容性子娇气,怎好叨扰——”
她这话说的颇为无礼却不自知了,虽说明玉在平遥陪了任豪好几年,路氏没来之前也俨然是半个女主子,只正室一来,哪里还有她置喙的余地?
路氏微笑打断:“瞧妹妹说的,这怎是叨扰呢?何况妹妹有所不知了,这开蒙先生岂是好找的?好些的开蒙先生都是宝贝呢,要找可要费老大的功夫的,好些的一早儿便给请去大家族里给年奉了。丰年虽有些小孩子脾气,好在心善着,又多年不见她妹妹,现下得了这大好的机会,定能同她妹妹好生磨合的。这姐妹之间最是可亲的,这点妹妹不必担忧。”
明玉只是个小妾,路氏却如此温柔和善的给她解释一大堆,还能安慰她,任豪心里也满意着,转转手里的扳指思量几瞬,挥挥手道:“就这般定了。”安抚的看了明玉一眼,揽着路氏走出了花厅。
任想容早就到了知事的年纪,回了院里,忍不住拉了拉明玉的手道:“姨娘啊,我要怎么办才好?真个儿同任丰年一道呢?”想起任丰年那日张牙舞爪的样子,她心里又厌恶又害怕。任丰年没来之前,姨娘还是阿娘,她还是府里的头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