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丰年给这席面从头无聊到尾巴尖儿,好容易熬到最后,见到路氏早就困的不成了,上了马车倒头就睡过去了。
路氏抚了抚女儿的鬓边,终于也露出了整天里最柔和的笑容。
另一辆马车上的任老爷已经醉的像是泡了整宿的酒缸,嘴里还念念有词:“吾皇万岁!太子千……千岁!为大異的昌、昌盛……干杯!干杯!”
路氏的笑意僵在脸上:……
回了府第二日,任丰年一大早就醒了,用了早膳便照日常使唤丫头把任想容叫来屋里。毕竟日常不能丢,又不是她日日临摹一百张纸,乐的看任想容难受。
不想念珠却来回话道:“大小姐,那头二小姐发了热,现下连床都起不来了,老爷也正守着她呢。大夫也说,这热到了夜里再不退,怕是……不好了。”
任丰年向来对于不相干的人缺乏同理心,叫她看,任想容要是烧傻了,也是自己把自己作傻的。
有什么大事儿心里过不去,非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呀,她到底是有完没完?自定下任丰年这位异母嫡长姐要去吕家的消息,她便一直病到现在了。
任豪是事体忒多,没空思索在他眼里天真娇憨的小女儿是个甚么心理,只当是寻常得病。任丰年这对头,可是一下就觉出味儿来了,这是在借得病发烧表达自己的不满,并且或许还要得些甚么利呢!
厌弃是一回事,表面功夫做不好,路氏也不放过她。
任丰年懒洋洋起身,弄散了一头长发,硬是对着铜镜憋出满脸担忧仓惶,匆匆忙忙穿着半旧的衣衫,快步去了任想容住的小月楼。
李琨恰巧从一旁的竹林间路过,不远不近的瞧见她匆匆路过,眸色微微沉下。腰带勾勒出少女已经成型的纤嫩腰肢,乌黑亮泽的长发以晶莹的玉钗绾起,唇瓣饱满柔软,自然的向上微微弯曲成无辜的弧度。她柔风一般带着楚楚的香味,轻盈走过,鲜妍明媚的叫人忍不住捣乱、捏碎,再拼成完整的,揉进怀里极尽怜惜。
他沉静站在原地,高大的背影肃然在竹林间,清冷的眉眼间有什么在挣扎着勃发。李琨闭了眼,缓缓吐纳后回身离开,他大约知道她是去做甚么,难得露出了一丝难言的表情。
想想也觉啼笑皆非,任大小姐大概没发觉,至少在他看来,这样子非常假,东宫里的良娣美人通房要是都这这副不好使的脑子,那日子就别过了。大家画了脸谱一道去戏班子唱戏比较合适,他想着,薄唇勾起一个不可见的弧度。
不过什么锅配什么盖,任大小姐这样的演技,他老爹便是一样的眼力,或说也是无心细想。
任老爷酒还没醒,眼睛熬得通通红,人却瞧着像是憔悴不少,守在小女儿的床边,面上的焦急自责不像是假的。
任丰年想好了套路,一来就默默站在原地拿了帕子擦眼泪,小心翼翼的走近了小小的床铺,低着头又开始擦眼泪。
路氏早就到了,也满脸后怕的坐在任想容的小床旁边——至少她看上去要比任大小姐真心的多,任丰年差点就信了。
任想容不负众望的在一众啜泣声中缓缓睁开眼,虚弱苍白的唇瓣抖了抖,小小的双手覆盖住她老爹的:“爹……别难过,容儿……容儿不想你难过……”
任丰年发出两声清晰可见的哽咽。
路氏边拿帕子擦拭眼角,边警告似的看她一眼。
任想容露出虚弱的笑,有些悲伤的说道:“爹啊……答应容儿一件事……好不好……”
任豪握住她的小手,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说……你说甚么爹都答应你……”
任想容悲伤道:“容儿若是不幸走了,希望爹能给姨娘一些实实在在傍身的……容儿……容儿不想让姨娘寄人篱下……”
任豪哪里有空追究她话里带刺儿,连忙答应下:“好!……好!爹名下的五个铺子都给你姨娘傍身……现下就叫管事把契纸交给你姨娘……”
一旁瘫软哭泣的明玉终于有力气扯着嗓子哭出了声儿,难过的像是女儿已经死掉了一般。
尽管任丰年个人认为,这定然是喜悦的哭泣。
任想容有些满意的合上眼,又昏睡过去。留下一屋子哭天抢地的下人主子。
任丰年便在屋里呆了一整日,看着任老爷憔悴的脸庞叹息。
入了夜,任想容奇迹般的苏醒过来,大夫来搭脉,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任想容含泪感动的瞧着任老爷:“我昏睡的时候,感受到爹爹一直、一直牵着我的手,我便是再困的要沉睡下去,也要挣扎着睁了眼,再瞧上您一眼!”说着虚弱的扑到任豪怀里,颤抖着小身躯泣不成声,明玉也哭作一团。
这里没有路氏母女甚么事了,路氏淡定的擦完喜悦的泪水,淡定的带着女儿告别了还沉浸在女儿死而复生喜讯中的任豪,继续淡然的准备回院子,面带疲惫与欣慰的表示明儿再来瞧任想容,现下留给他们说些悄悄话。
任丰年表示,她觉得自己可能根本没睡醒。
到了屋里,任丰年忍不住和母亲小声抱怨:“娘啊,她们就拿这些蠢伎俩忽悠人啊……真是有够叫人恶心的,爹居然还信了……”
路氏摸摸小姑娘的乌发,淡然一笑道:“你爹是真心疼爱她的,关心则乱的道理,等你大了就懂了。况且……这母女两个,想忽悠的始终只有你爹罢了。”
任丰年抬头疑惑道:“只是她们难道不懂,话说三遍淡如水么?这般只会消磨掉爹的信任和感情呢,爹本来也并不是蠢人,早晚有一天……”
路氏抬头看看清寂的夜空叹息一声:“她们与我们所求的,从来不是同样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任想容:过了一把影后的瘾,真是开心。
明玉:咦嘻嘻嘻。
☆、第8章 第八章
进了六月,天气渐渐变得闷热起来,姑娘们的衣裳也渐渐变的轻薄起来。路氏请了裁缝来,给家里的女眷量身,并且一气儿做一季的衣裳出来。
量好了衣裳,任丰年照常要去任想容的小月楼里教她认字念书,近几日要抓紧些了,免得到月底,任老爷要考较,任想容又是支支吾吾一窍不通。上月便是如此,若非任丰年平日里做的功课皆有意无意给任老爷瞧了,倒成了她的错。
不过任想容就是草包,也有她的理由,脑子烧坏了嘛,不能要求太高。因为她脑子烧坏了,身子弱,任老爷便发话,叫任丰年照顾她些,每日亲去南苑里给她教课。
任丰年听了想翻白眼,这么热的天气,不抱着冰山窝在清凉房里,跑出来教个草包认字是什么道理来的?
任老爷还满脸心疼的哄任想容:“爹不求你会多少,只要你多少认点字儿便成。爹的乖宝贝儿,知道你身子弱,但该学的多少学些,好吗?”
任豪现下见到小女儿那张瘦的可怜的脸蛋,便想起月前她病的差点殒命的事体,也顾不上任丰年这个有吃有喝身体不错的大女儿,就连忙里偷闲回了家,也多是去了任想容和明玉那里。
对此任丰年只觉得奇怪,任想容的病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到头来付出代价的却成了她?父亲总觉得谁弱些便照顾谁,难道强势的那一方便要活该得不到关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