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我见了一个重病的男人。
那个男人形销骨立,看上去很苍白,却难得有独一份的淡然,仿佛并不像个真正垂死的人。
他看到母后,轻轻闭眼,嗓音沙哑而沉重:“你来了。”
母后牵着我,立在一丈远的地方,并不靠近,只是淡淡的道:“我本不想来的,只是我的囡囡说,你毕竟要死了。”
他睁开眼,目光似乎很柔和地打量我,过了很久,才说出一句:“她很像你。”
母后不置可否,只是接着道:“那件事,我原谅你了。你也不必带着无意义的愧疚离开,而我不会再记得你。”
他看着母后,终于像是如释重负,又仿佛很悲伤:“阿辞……是哥对不住你。”
母后拉着我准备离开,只是垂眸道:“你没什么错,为了自己的家人,又有什么大错呢?你为了保住她们,也算是花完了我们所有的情分。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是不用等价买的。”
母后说完,便牵着我离开了。
我们出门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个据说是我姑姑的女人。
她看上去很不好,气色很差的样子,穿着一件薄薄的春衫,羸弱苍白。但也只是徘徊在房门外,并不敢进去。
身后的阿莲姑姑看见她,便两步上前挡住她的时间,目不斜视地送我们离开。
那个女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那扇门,有些神经质地,仿佛门内的人于她,比生命也重要。
不过这些只是一些插曲,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很长,每天都温馨而快活。
我从不觉得有某一日我们会分开。
我问我娘:“母后,您说,是不是有一天,你们都没法陪着我了呢?”
母后这次又换了说法,她轻快道:“怎么会呢?”
“分开只是暂时的。早晚有一日,我们还是会重聚。”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望着湛蓝的天空,唇角轻轻上扬。
微风吹起母亲的裙摆,她牵着我慢慢向前走。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车轮子轱辘轱辘转,任丰年坐在泥地里一脸茫然地看着身边的小乞丐们玩泥巴, 而她身侧已经过了好几辆马车。
瘦小的一个哈哈大笑, 拍手道:“被我丢中了吧!嘿嘿嘿!”
任丰年把脸上的泥巴缓缓抹去,继续坐在路边。
小乞丐们指着她哈哈嘲笑, 声音混在一起,跟破锣锅似的哐哐响, 而任丰年面无表情继续蹲着。
一辆马车缓缓印入眼帘, 她干涩的唇瓣微微张开,心想, 那就给自己最后一趟机会。
再不成功,她就回去了。
马车突然一个急刹, 车夫不耐烦地呵斥道:“小乞儿莫挡路!”随即用力抽两下马鞭驱赶,路边的黄土在夕阳下飘起, 沙沙作响。
任丰年退后两步, 捏捏有些起毛边的袖口,咬咬牙道:“我、我刚没了爹娘,实在过不下去了, 还请您饶我一口饭吃, 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车夫打量面前瘦小的乞丐, 叼了草根呸一声,摆手赶人:“我家主人不需要你这样的, 回去罢!去去!”
任丰年觉得自己太可怜了,才出了城门,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忽然一个小童从车里钻出来, 对任丰年道:“我家主人说,尚可捎带你一程,不过咱们是去平遥,你要考虑清楚。”
任丰年哪里想得那许多,只点头轻声道:“谢谢你们……好人有好报……”
任丰年坐上了下人车。
这下人车不比前头那一辆,宽敞雅致得紧,六个人坐在一道,气味都闷在一块儿了,实在有些难过。但任丰年怎样都得忍,不然她就要被父皇抓回去,同传说里那个可怕的英国公成亲。
听宫里的婢女说,那个英国公杀了他两个哥哥,才坐上国公的位置。
她听到之后就觉得自己绝不可能嫁给他,不说旁的,此人也太过绝情了些,她若是嫁给他,又能有甚么好儿?
但父皇就不同意。
他就觉得英国公是个青年俊彦,她嫁给他准没错。几番说辞无果,任丰年怒而离宫。然而宫门没出,便给人拦了下来。
她觉得实在是很没面子了,天天阴着脸,跟旁人欠了她许多银子没还似的,宫人们都给她吓得不成了。
母后倒是向着她,便劝着她父皇道:“那便让她出去转转罢,横竖有暗卫跟着,出不了事。她吃够了苦头,也便回来了。”
父皇母后遂与她约定,若她能在民间过完一整年,没奴仆使没银子花看人脸色起早贪黑的日子,便不把她嫁给英国公。
任丰年当时一口就答应了。
但是如今么……
看着对面默默抠鼻孔的大婶,公主殿下默默把自己往里头缩了缩。
大婶对她和善一笑,拿抠过鼻孔的手拍拍她的肩膀,扯着嗓门道:“大兄嗲!你是来搭车的蛤!”
任丰年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