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邵黎是个高功能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犯罪分子,不如说他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魔。他的生命里根本不存在底线,也没有任何温情,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黑暗面,偏偏他是受人欢迎的完美男士,然而结果也验证了这种完美是虚伪的假面,相当讽刺。
他既不畏惧死亡,也不畏惧法律,更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堪称是无懈可击,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人跌落极致的黑暗面,然后蜕变,他期待有人会浴火重生,供以他乐趣。
对他而言,猎物只有死亡跟毫无止境的绝望两种结局,想要在邵黎的手里活下去,只有不停的心怀希望,面对一次次的崩溃与摧毁,才有一线生机。
顾云开最初去试镜的时候,其实试得是个已经不知道算是男几的配角了,那个角色戏份不算太多,他认为竞争性应该不会特别大,而且性格戏份也比较讨喜。
没想到突然天上掉馅饼,还掉的是一块黑馅饼。
看完书之后顾云开上网看了一些对邵黎这个人物的分析跟热评,大概了解到读者对邵黎的评价异常两极化。有一部分人认为邵黎非常的变态神经质,完全是个彻头彻尾出力不讨好的神经病;但是也有一部分人非常的欣赏邵黎,认为邵黎的存在是在讽刺人类。
这个说法脑洞比较大,因此顾云开特意看了看,写分析的读者显然很有自己的想法,他认为作者创造邵黎其实是很讽刺性的,社会隐藏的等级阶级,人类穷富美丑本就是不平等的,但是邵黎真正做到了用灵魂跟心灵去衡量一个人。
在邵黎手里面临绝境的不少人都高高在上,出身尊贵,但无人能逃脱他的深渊;只有尹挽河这个并不健康的主人格真正做到了短暂性的战胜邵黎。
最为不正常的邵黎,结果却是最为平等去看待每一个人的存在。
不过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对方非常推崇邵黎,所以顾云开也只看了一半一半,并没有太过入心。
顾云开看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滴了两滴眼药水,站在窗口看外头的万家灯火,不少办公楼还亮着,他站在落地窗旁边思考如果是邵黎站在这个地方,那么会想些什么。
邵黎有洁癖,不仅仅是精神上的,这让他很少跟别人接近。
顾云开简单伪装了一下,将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慢悠悠的下了楼,这会儿人还很多,他下意识的避开每个人,试图以邵黎的思维去观察人群。
邵黎虽然有洁癖,但意外的是个非常喜欢热闹的人,也许对他而言,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像是一场活生生的盛宴,他的瞳孔里烙印着每个人人生的碎片,在游走的时候细致的观察每个人的神情,像是观赏其他人的狂欢。
逛了没太久,顾云开就觉得有点累,他在这场实验里所能感觉到最多的就是邵黎这个人的寂寞。
顾云开不知不觉逛到了公园里,他犹豫了片刻,顿了顿脚步还是走了进去,其实他并没有对运气抱有这样大的信心,只是下意识的走进去,像是尝试一种近乎不存在的可能性。今天的公园不知道是举办了什么热闹的活动,格外张灯结彩,人流不少。
假使说当初顾云开还认为这个孩子只不过是个热爱音乐的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这公园是他偶尔出来满足一下虚荣心的所在,那么这一切在那张帝国大剧院的票前也都消失无踪了。
“晚上好!”
正当顾云开思考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少年夸张的行了个鞠躬礼,他这次什么都没带,笑嘻嘻的站着,长裤卷了上去,露出一小截腿肚,穿着双旧球鞋,看起来神采飞扬。少年的穿着还是很孩子气的,羽绒服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但个子似乎又长了些,看起来像是抽长了的稻苗,脸上有些汗,蒸得浅蜜色的肌肤像是都揾了层热气。
“晚上好。”
顾云开心里也很欢喜见到他,只是脸上仍是淡淡的,见他脸上的汗都流到腮帮子上了,又从口袋里翻了翻,翻出一包纸巾递给他,问道:“你做什么呢?”
少年也不客气,接过来擦了擦脸,只不过几个月没见,他好像轮廓长开了,可脸上的表情仍然是很稚嫩的,不太像步入社会的人慢慢会挂上的成熟。
“我刚刚在跟他们玩。”少年转头指了指,顾云开顺着看过去,才意识到公园这不同寻常的热闹是个小庆典,但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大概是什么家庭活动,里头参与的人多数都是情侣跟亲子关系。
顾云开又忍不住笑了笑,他喜欢这种生命力,但却很难加入进去,他心知肚明自己的性格,可以做一个围观者,但却做不了参与者。
“那你去吧。”
他站在公园的偏僻小道上,顶着阑珊昏暗的灯光,跟中心像是形成了两个剑拔弩张的世界,微微被阴影低垂遮掩住的面容,却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少年略微有些失神,然后抓住了顾云开的手。
最后两个人一起坐在了长椅上。
顾云开捧着少年买来的奶茶,有些出神的看着对方为了吸奶茶里的配料而鼓起的脸颊,夜晚的冷风激灵灵吹过树丛,更显出手心里的奶茶温暖。有几条挂在树梢上的彩灯带坏掉了,忽闪忽闪的,被风一吹,光影婉转的在两人面孔上打秋千似的挪移着。
少年热烘烘的,顾云开挨在他身边,只觉得这个孩子全无遮掩而又奔放炙烫的热情像是一股脑的从这具身体里无休止的涌出来。他是个讲究体面的人,待人处事总是忍不住讲究张弛有度,再不济也要给彼此留下面子,不像这个少年,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难为情一样,仿佛狂岚卷起的火焰,层层包裹了上来。
“怎么了?”少年这会儿又瘪起了双颊,皱着眉毛咬吸管,在唇齿里挤出声音来,看过来的眼神干净而困惑。
“要换个交流方式吗?”
顾云开摇了摇手机,少年眼睛一亮,猛然点了点头,手忙脚乱的在衣服的口袋里摸来摸去,好半晌才从羽绒服里层掏出他的手机,他的手机上还挂着一个小吉他绳扣,看着挺可爱的。
其实顾云开本想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可少年却全然没有提起,他开开心心的倾着身体晃了会儿腿,大概是觉得转冷了,又老老实实的把裤腿给放了下来。
“之前那场音乐剧……”顾云开思考了片刻,试图委婉然而相当直白的开了口。
“您没有来。”少年温和的说道,“我的位置抬头就能看到您的座位,我看到那里一直是空的。”
顾云开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脸上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些许愧色,他吞吞吐吐了片刻,委婉道:“真是不好意思,我本来答应了会去看的。”
“是呀。”少年收回了腿,他把奶茶放在了膝头,又用那种纯净如同小兽般的目光看着顾云开,嗓音清亮而柔顺,“但何必道歉呢,您也已经告诉过我,也许会有事不能前来。”
顾云开审视了他片刻,忽然长吐了一口气,不知怎的有一瞬间明白了邵黎的心情。
人类美好的那些东西啊。
“对了。”顾云开慢慢直起身体,刚要喝一口奶茶,吸管往嘴上一戳才发现脸上的口罩还戴着,不由得失笑,“说起来,我上次好像也是这个样子,你是怎么每次都能认出我来的?”
他将口罩解了下来,乌龙茶味道微苦适中,少年买的热饮,入喉后似是暖洋洋的感觉都蔓延到了指尖,叫人惬意的将背靠在了长椅上。
“唔……”少年沉思了会儿,中规中矩的看着被他咬出好几个牙印的吸管,然后才慎重的回答道,“您总是很特别。”
这算是什么回答。
顾云开有些失笑,却也并不意外,这样的回答很有少年的风格,他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像是被奉承了一把,于是低下头又喝了几口乌龙茶,刚要抬头说些什么,却错眼借着路灯看清了对方丰润的耳垂上有几个耳钉。
夜晚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可已经足够了,顾云开多多少少有些失神,总觉得这几个耳钉跟向来家教很好的少年有些搭不上边。
他虽然年纪不小,但却不是什么老顽固,只不过是感觉有些好奇,少年人有少年人直接的问法,而大人有大人婉转的关心。
“你……”顾云开伸手轻轻碰了碰少年的耳垂,少年看起来有点紧张,可依旧温顺的任由对方触碰,像是想说些什么,又乖乖的闭上了嘴巴。顾云开多少觉得有点好笑,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突兀,他跟少年还不算非常的熟悉,这样的亲密接触未免有些太过分了,于是又把手撤了回来。
“您也觉得这样不好吗?”少年垂着头,双手撑着长椅的两侧,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脚,肩膀高耸着,侧过一边身体摸了摸耳朵,显得有些灰心丧气,沮丧与可怜在那张面孔上原形毕露,又露出孩子气的懊恼来。
顾云开轻轻笑出了声,他捻了捻手指,平静道:“这有什么好不好,行不行的,你自己喜欢不就好了。只是你打这么多耳洞,不嫌沉吗?老师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