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2 / 2)

死就是这么简单,简单的你似乎一下子无法确认。

卞扬的声音同时响起:易默文,我原谅你。

顾云开只在中途擦了擦眼泪,之后的剧情对他来讲就像是人生无常,虽然值得叹息,但是说到底也是一种常态,所以他一直抱着欣赏艺术的目光看完了整部电影,关注更多的反而是温静安跟自己的演技。

直到电影结束,电影院里泪流成河,顾云开才真正开始思考一件严肃的事情:我得怎么出去?

好在大家都把情绪克制的很好,放片尾的时候,最后一行字才浮现出来: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顾云开正好走出了他的座位,看到不少女生又再坐回去哭泣了起来,他转头看了看那句话,也忍不住一阵错愕。虽然之前他多少有点猜到,可是没想到的确是真实的故事,难怪张子滔他们拍得满是情怀,大概是身边亲近的人身上发生的事吧。

看完电影之后,顾云开又四处逛了逛店铺,随手买了些小礼物准备酬谢下菲尼跟夏普,毕竟他实在是新克兰的小村庄里自由自在惯了,多少有点忘了回归繁荣城市需要做的准备。外头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玩的,顾云开在大街小巷里随便走了走,姑且算是短暂的欣赏了下风土人情,然后又买了点吃食就索然无味的回去了,毕竟酒店可不会准备零嘴。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顾云开又在酒店附近找了家餐厅吃过了晚饭才回去自己的房间,东西零零散散的丢了一沙发,他挑了几个包装精致的甜品点心准备好,把夏普的帽子清理了下,准备一起送还回去。

菲尼不在,开门的是夏普。

夏普的长相并不是传统流行的俊美,而是一种阴郁的,邪气的外貌,非常具有吸引力,然而又时常具备一种童真般的玩世不恭。顾云开不喜欢他,可也不能否认对方的魅力,毕竟他相信要是自己穿着老头背心跟花色大裤衩,铁定没有夏普这么的放荡不羁般的帅气。

当顾云开准备递交过帽子跟礼品的时候,夏普还是一手烟一手酒,他瘪着嘴巴衡量了很长时间,最后一侧身让开了身体,让顾云开当搬运工把东西放进来。

房间很乱,到处都是夏普的衣服,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稿子跟零食袋,夏普站在窗边,抽着烟猛然喝了口威士忌,像是打算把烟酒混着一道吞进肚子里。

顾云开很惜命,不像他那么大胆敢乱来,通常只会在压力大的时候才抽上那么几口,不过他也不至于去置喙别人的言行。

“喂。”夏普忽然把酒杯放在了窗口,他转过身来看了看顾云开,缓缓道,“你有没有感觉过不自在的时候?”

这是两人少见的和平共处,顾云开也乐得跟正常的夏普打交道,他微微笑了笑道:“有时候总会有点难处,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快乐。”他的态度彬彬有礼,说话无可挑剔,可夏普看着他,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怜惜般的悲哀来。

“你真可悲。”夏普又猛然抽了口烟,重新举起了那只酒杯,“你们都很可悲。假如尘世欲让我沉默,我怎能不奋起反抗?”

“任何试图凌驾于我头上的,我必将践踏他们。”

倘若世界嘲笑我的愚蠢,碾压我的命运。

那就由他去。

我是世人眼中的愚者,是可笑的源头,是错误的化身。

可世上仍有我知,我知我不被一切束缚。

我的灵魂自由。

我的思想自由。

我听命于自我。

顾云开默念着这首小诗,这是帝国高中的语文教材上的一篇诗文,作者是个非常著名的哲学家跟科学家,他对天体的学说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可在当时被人们视为离经叛道,胡言乱语的疯子,终身未婚,晚年因世人的嘲笑与贬低变得有些愤世嫉俗,穷困潦倒之下创作了许多与此相差无几的小诗。

夏普抽了抽鼻子,耸耸肩道:“嘛,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机器人,低声下气,八面玲珑,擅长阿谀逢迎又会操控人心。对你们来讲,坚持自我就显得特别大逆不道了对吧?你甚至连自我都没有,你只是个机器,浑浑噩噩,庸庸碌碌,说实话,你揍我那天是你唯一发怒的时候,可你还记得给我留面子。”

他忽然古怪的盯了会儿顾云开道:“什么人发怒还记得留着体面啊。”随即又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反正我不会,我不喜欢条条框框。”

“是啊。”顾云开微微笑道,“我也不想当个天文学家。”

顾云开不知心底到底卷起了几重惊涛骇浪,说完话之后马不停蹄的落荒而逃。

夏普似乎有些被吓到了,他倒是没看出顾云开走的多惊慌失措,只是纯属被对方能接上这首诗给震惊到了,他压惊似的在酒里又加了好几颗冰块,显得吃惊不已:“机器人也会读诗???”

顾云开走得很快,快到连他这种体力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吃力的微微发喘,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一样,他刚进了房间就立刻把甩上房门反锁了。这种隔绝多多少少给了他一点安全感,接下来便只觉得头嗡嗡作响,他闭上眼睛,黑暗中一片混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忽然在耳边响起,脑袋正跟门板贴着,敲门声虽然不大,但还是震得他脑袋一阵阵发疼,不多会儿门外头开口问道:“云开?我是菲尼,你睡了吗?抱歉,无论夏普说了什么失礼的话,我都替他道歉。”

是菲尼……

“没事,菲尼。”顾云开多多少少松了口气,整个人差点就要从门板上滑下去了,他双手反撑着门口,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可依旧克制又下意识的露出一个商业表情,强颜欢笑道,“我很好。”

“噢……是这样的,我接到了你送来的东西了,我是想说,谢谢你的礼物。”菲尼沉默了会儿,轻声叹息道,“祝你一切都好。”

菲尼似乎又在门外站了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等门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顾云开也一下子从门板上滑到了地上,地毯很软,他还没来得及换鞋子,却也没多在意自己坐在了刚刚的脚印上。顾云开深深把脸埋在了手心里,全身上下像是都在发酸脱力,软的不像话,之前他就很清楚夏普是个非常敏感的人,所以每次那些捉弄都在最恰当的时候适可而止,所以夏普从来不讨人厌。

他一直没有崩溃过,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他人。

不会影响他人……互相留下体面……客客气气,各自留点底线……

说得一点不错,顾云开仰头撞在了门上,只觉得寒气像是凝聚在身体里的每个部分,从手指到脚心都冰凉的出着湿腻腻的冷汗。他从迈步上社会,进入真正的人生后就开始无时无刻的被环境束缚着,被捆绑着,仿佛这样才叫成熟,这样才是睿智,这样才会无懈可击。

可是他不自由。

或者说,他从没自由过,他没放声狂笑过一次,每次成功的前路无论如何艰辛,他都苛刻的将这一切当做习以为常,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在他人的欢笑声里扮演神秘莫测的厉害人物。即便坠入谷底,顾云开也未曾放声痛哭,将一切隐忍进腹中,他太清楚不过痛哭无法为他带来任何东西。

既然如此,痛哭与欢笑又有何意义,既然无人在意你的笑容,无人介怀你的流泪,人们眼中倒映出的只有胜败,那就只有成功,不断的成功。喜怒哀乐在利益面前毫无任何价值可言,只除了人们需要利用它的时候。

人们常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去争取。

顾云开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起初他想要吃饱穿暖,后来他想要更多的钱,站得更高,笑到最后……

可没有人能笑到最后,死亡与病痛是不可收买的事物,它们来临时,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掠走了顾云开的一切,他在走向死亡的道路上环顾四周,仍是空空荡荡的,就好像自己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孩子一样,仿佛自己依旧看着那面裂开了缝隙的白色墙壁。

日复一日,什么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的都拥有了,却仍旧毫不满足,仍旧觉得寂寞,仍旧觉得索然无味。

现在想来,他厌恶夏普不是因为别的,再令人难以忍受的刁难,再令人反感的捉弄,在顾云开还未曾功成名就时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所以那都是借口,他只不过是在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