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蒂给顾云开准备的酒店离他第二天的准备去的德拉维博物馆非常近,位于圣格伦索的新东望大街的南面,是圣格伦索的心脏,来圣格伦索却不去德拉维博物馆,情况差不多等于去北京旅行却没走过长城一样。
德拉维博物馆早先是司天台掌控的天学机构,距离现在差不多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存放了非常多的历史文物。帝国在数千年前历史跟天朝相差无几,只不过是历史在途中被青春撞了下腰,扭了几个猝不及防的拐弯,才变成了现在令人陌生的面貌。
顾云开在路边的店铺里随手买了个拍立得,在酒店里放下了所有的行李之后,就开始摆弄起了那个小小的相机,这个东西之前他在温静安手上看过,对方那时还热衷于记录各种场景,不过拍《风月别离》的时候大概是觉得太羞耻了,只拍了不少翡翠山的景色,对剧组没有下手了。
圣格伦索的治安很不错,顾云开在酒店里洗了个澡,小睡了几个小时,打算自己晚上出门觅食——虽然酒店也有相关的晚餐安排,但是既然是出来游玩,自然要来点新奇不同的东西,于是他就拒绝掉了晚餐服务。
夜晚的圣格伦索比白天还要更热闹些,只是被暗影遮蔽的小巷里人影幢幢,依旧酝酿着诡异的气氛。顾云开吃了一惊,他没打算惹麻烦,就稍稍避开了些,干脆四处去观赏那些无处不在的绘画,不少墙壁跟地面上的不少立体画已经被冲毁了大半,有个别的地方添加了新的东西。
行人来来往往,不少小酒吧闪烁着色彩古怪的招牌,光影转换间,让顾云开几乎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个光怪陆离的神奇世界,仿佛下一刻墙壁就能像是初入对角巷时那样整洁有序的分离开来。
墙壁当然没能分离开来,可是大地却一分为二。
顾云开震惊的退后了一步,他正踩在“岩浆”上,而现在岩浆沸腾了起来,裂开了口子大的缝隙,还在不停的开裂。
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从地上冒了出来,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笔直的长腿还有顾云开闪烁的双眼,脸色瞬间从惊喜变成了屎色:“我……艹!”然后他就像是只在树林里穿梭的小猴子似的快速爬了出来,甚至还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抱歉,我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正在逃难。呃……快出来!我们吓到人了。”
顾云开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机关”应该是这些到处都是图画杰作,他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个黑乎乎小脑袋的主人一个拽一个底下像是猴子捞月的队伍不停上来大概三四个人,还有一大堆的颜料或是油漆的东西跟刷子。
“站住!”
踩着自行车的警察或许会迟到,可他们永远都不会缺席,那名还在拐角处的警察十分认真的执勤巡逻中,口哨吹得相当震耳欲聋,手中拿着个卷筒一样的东西,正对他们狠狠比了比拳头。
黑乎乎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的脏话,催促着众人赶紧捞上最后一个人来,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顾云开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们,似笑非笑的看着最后一个人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后,黑乎乎一溜烟提起了两桶油漆,对顾云开欢呼道:“欢迎来到圣格伦索!”他狂放的大笑了起来,从底下一起爬上来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跟着他狂奔了出去,而落后的小家伙只负责盖上那个井盖。
“小远?”
对方放好那个格外具有视觉欺骗的井盖时,顾云开是真的多多少少有点受惊,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他会在此刻出现,显露出了难得的呆滞,不过快要追过来的警察可没多余的时间留给他发懵,所以简远最终还是当机立断的做了个举动。
“快走!”
简远一把抓住顾云开的手腕撒腿就跑,完全没料到自己直接变成“从犯”的顾云开迫不得已只好跟着他一起跑,好在今晚出门寻觅晚餐的时候他考虑到了可能路途会有些遥远,因此穿得异常休闲,没出现裤子绷得迈不开腿或者是鞋子不适合跑步的窘境来。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尽全力的跑动是件挺疯狂的事,顾云开可以听到不少人发出惊呼声来,就好像是一个小水滴穿过热油,炸出反响来,但最终会归于平静。他听见风呼啸着在耳边跟随自己的踪影,那些笑声与惊呼还有一些小小的埋怨被转瞬抛在了身后。
流光溢彩的色彩与光芒在顾云开的双眸里稍纵即逝,建筑物层层倒退,墙壁上优雅的女士似乎正对他露出欢欣鼓舞的微笑,倒映在灯柱上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涂抹在小白门上的小丑仿佛对他的行为发出古怪的庆祝,整座城市纯粹就是一座艺术品。
月光洒落在建筑物的每个弧线上,那些柔和的人造灯光将月光如流银般镀抹着每道坎坷的起伏,阴影的流转辗转出暧昧的气氛仿佛披着贵妇人肩腰处轻柔薄淡的轻纱。简远喘得厉害,热度从他肌肤的每个毛孔里渗透出来,像是透出一种浓郁的活力与生命力,直到他们俩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这种快到几乎来不及思考的跑动才停止了下来。
简远很快就松开了手,弯腰扶着自己的膝盖呼呼喘气,他脸上几乎全是汗水,混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颜料跟油彩,像是个准备出战的印第安人。顾云开多少对掌心里流失的温度感到些许怅然若失,不过随即就放下了那种古里古怪的想法,又伸出手去把简远拉了起来,青年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没太在意的把汗津津的手蹭了上来,他之前刚玩过涂鸦,肌肤上的颜料也就一道蹭在了顾云开的袖口跟手心上。
顾云开都没太意识到自己的手被弄脏了,肌肤相触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瞬间消失了,心脏忽然软化成了一泉汪洋,之前明明视频过也通话过,却不及现在这样面对面的接触,简远一直很美好,只是变得越来越……见面让这一切变得更完美了。
直到简远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呼,尴尬道:“真不好意思,把您……你弄脏了。”他折起了自己同样色彩斑斓的袖子,苦恼的揪出块干净的布料在顾云开手心上来回蹭了蹭,不过那些色彩粘在肌肤上,像是守卫王座的骑士,寸步不让。
简远鼓起了两颊,像是把食物藏满了颊囊的仓鼠,说不出是气呼呼还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顾云开轻声道,没太计较这个听起来多少有些暧昧的说法。语言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贫瘠又无力,他几乎可谓有些虚弱的开了口,专注的凝视着简远纯净透彻的眼眸,对方清澈而天真的抬头看了看他,忽然皱了皱鼻子,咧嘴一笑,将毫无抵抗力的顾云开一击必杀。
这一切本不该开始。
顾云开有些恍惚的想起那些动人的爱情传说,声色明朗的仿佛历历在目,理智在毫不留情的痛诉他现在的盲目跟恍惚,仿佛醉心情爱是何其可笑的一件事。然而感情又要求他释放自我,合理接受命运安排的一切善意。
他不擅长谈恋爱,也从没谈过,简远诚然和善可亲,却神秘无比,像是上帝怀抱之中无意坠入凡间的爱宠般惹人喜爱,可又像是雾气弥漫的沼泽般在不经意间就诱人深入其中,直至被吞噬淹没。
“你怎么在这里。”顾云开简单的询问道,灵魂仿佛听见了自己喉咙处发出几乎被碾碎的声音,他故作镇定的从口袋里摸出了手巾擦了擦自己手上那些已经干涸的汗液跟油彩,连带着一同擦了擦简远的。
简远就像他本身看起来那么暖和,肌肉潜伏在薄薄的皮肤下面,体格显得并不强壮,可也远非外观看起来那么的瘦弱。顾云开充分发挥了自己完美的自制力,才没有遵循内心的声音随便轻浮放荡的捏上去。
当人类越珍惜,越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他们的态度往往也会因此而更变。
有些人会故作不屑好避免对方引起怀疑猜测,可有时候用力过猛会导致对方误以为自己被讨厌了;有些人则会结结巴巴张不开嘴巴,笨拙无措的几乎叫人怀疑。顾云开哪个也不是,所以任由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仍然是纹丝不动。
“如你所见。”简远得意洋洋的转了个圈,脸上露出粗鲁又天真的笑容来,仿佛是个冒着傻气的孩子王,淘气道,“我跟他们一道在墙壁上作画,差点被抓了,然后顺着下水道一溜烟的逃出来。”
顾云开不太赞同的皱起了眉头。
简远就这么天真无邪的看着他,然后大概是受不了这胶合着的气氛,忽然挠了挠头道:“你来这儿旅游吗?”
“是啊。”
顾云开平静道。
两人的见面次数不多,按照现实里说起来,这才不过是第四次,简远静静的看着顾云开,男人没有那日醉酒后无所谓的模样,也不复通话那日脆弱到叫人想要保护的孤独,恢复成了记忆里的优雅客气,漆黑的双眸如同两颗暗沉的星辰,明亮而冰冷。
假使不是亲身经历,其实简远绝想不到眼前这个样样细致,处处斯文的男人会温暖的去支持另一个与他毫无相关的人。
在公园的驻足,在昏沉灯光下的交谈,还有他躺在摇椅里沉醉欣赏的目光。
从认识那一日起,简远就知道顾云开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像是这种街头涂鸦跟大变造型大概远远超出他的接受范围。偶尔简远会从顾云开的身上看到大伯的影子,他们像是一类人,嘴角带着永远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将自己打理的得体无比,矜持之中夹杂半分幽默,话语柔软却不容拒绝。
青年人对成熟总有种独到的迷恋,纵然快活自在如简远也无法免俗,毕竟年轻本身就是资本,肆无忌惮,毫无犹豫的在自己未来的宏图上添上纷乱绚丽的色彩而从不计较后果,等着自己未来大展手脚。
可看着顾云开不太赞同的神色,简远多多少少也有些心虚,倒并不是说他在后悔自己做了这件事,而是后悔于叫对此并不感兴趣的顾云开牵扯了起来,还弄脏了对方的衣服。
“抱歉。”他摊开手,看着顾云开低头为自己擦拭着手掌,有点笨拙的说道,“本来跟你没什么关系的。”
在心理上更年长的那一方垂着眼睫,似笑非笑的为他擦拭着那些脏污,淡淡道:“不要紧,跟你在一起总是很愉快。不过警察那边没事吗?”
“没事。”简远急忙摆了摆手,又很快被对方抓住,将那方真丝手巾沾得五花六道,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他,“圣格伦索经常有这样的事,还有半夜在西西河那边半夜弹琴扰民的,其实也不是真的要抓我们,只是让我们收敛些,等它在墙壁上呆满一天,我们就会去擦掉了。”
“原来是这样。”顾云开不以为然道,他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兴趣,圣格伦索有自己的风土人情与截然不同的生活规矩,那也不关他这个来去匆匆的行人什么事儿,反倒是简远本身更引起他的注意力:“对了,我才知道你对绘画也有心得,我还以为你只是个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