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夫人上下打量过宝贝女儿,见她眼神清明,应该是没被吓着,便伸手把她抱了过来,狠狠瞪了开国公一眼,“你干脆笨死算了!你上回见娇娇的时候她多大,这会儿娇娇多大?孩子小时候什么也不懂,自然不怕高,如今可不是!”
开国公搔搔头,“这样啊。”
见妻子怒气冲冲的,女儿绷着个小脸,一丝笑意也无,他未免有些心虚。
“夫人,都怪为夫思虑不周。”他陪着笑脸。
兰夫人哼了一声,柔声哄着娇娇,不怎么理会他。
他还是陪笑说着好话,很有些低声下气的意思。
那几十名黑衣人依旧站得笔挺,不过,有几个年纪尚轻、阅历尚浅的小伙子,眼神中满是疑惑和不解。别说年轻小伙子了,就是其余那些年富力强、见多识广的,也是心里犯嘀咕,“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却这般惧内……您好意思啊?”
说出“能将十万众,横行天下”这样豪言壮语的勇士,是你;采石矶大战,面对元军的严密防守,乘一小船在疾流中冒着如雨的乱箭挥戈勇进,纵身登岸,为大军杀出一条血路的是你;衢州城垣壁垒森严,固若金汤,率马、步、水三军攻陷衢州的是你;大战九华山、攻取元大都,哪场伟大的战役中没有你的身影;皇帝陛下对你何等的爱重,夸奖你“虽古名将,未有过之”,你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被官员、军士、百姓称为“无敌大将军”“天下奇男子”,你这样的男人顶天立地、伟岸豪迈,居然会惧内?
没天理。
开国公对兰夫人陪了会儿笑脸,可能也觉出不对来,冲着一个黑衣护卫使了个上色。那人是他老部下,向来机灵的很,见了这颇为尴尬的情形,又见开国公冲他这么使眼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挥挥手,几十名黑衣护卫躬身施了一礼,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赶紧走吧,大将军等会儿不知被夫人怎么收拾呢,万一他丢人丢大了,岂不是谁看见谁倒霉。
兰夫人哄了会儿娇娇,见娇娇没事,便小心的把她放到地上,“娇娇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娇娇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冲着缩在墙角的几个孩子跑了过去。
兰夫人站起身,冲着开国公发怒,“你回来便回来,怎地连声招呼也不打?还带着这许多人手,来势汹汹,成心吓唬人是不是?”
开国公忙道:“夫人,我是一片好意,想要自天而降,忽然出现在你和娇娇面前,让你俩欢喜欢喜!带这些人手哪是吓唬你们的,我天天带着他们,他们已是跟惯我了……”
兰夫人正要接话,娇娇转身跑了回来,清脆的质问,“你俩吵完没有?”
兰夫人和开国公听在耳中,怔了怔,忙低头看着宝贝女儿。
娇娇伸手指指那七八个小男孩儿、小女孩儿,一脸严肃,“我的伴当们这个时辰该回家了,阿牛和小彩家离的远,要先走。”
兰夫人语气和缓了,换了幅笑脸,“好好好,让我家娇娇的伴当们先回家。”
开国公也笑咪咪的夸奖,“我家娇娇小小年纪,想的可真周到!”
娇娇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雪□□嫩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开国公冲那几个小男孩儿、小女孩儿招招手,“莫怕莫怕,赶紧回家去吧。认不认得路?用不用我差人送你们?”和气的很。
他就是再怎么和气,在这些孩子们看来也有几分可怕。几个孩子壮着胆子和兰夫人、娇娇道了别,看也不敢看开国公,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院子,方一溜烟儿跑了。
“这些个孩子和我也算是同乡,怎地这般胆小?”开国公看的直摇头。
“谁跟你一样,打小便跟土匪似的?”兰夫人白了他一眼,叫过一名侍女,吩咐她差仆役把孩子们分别送回家,再给各家都送些米粮,安慰几句,莫把孩子们吓着了。侍女答应着,赶忙去了。
“阿月心肠真好。”开国公很是感动:“多少年过去了,阿月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善良。”
他只管拍马屁,兰夫人只管不理他,命人把管事的叫来,吩咐他把开国公带来的护卫安置在客房,“马要好生喂养。”兰夫人特别交待。
开国公带来的全是骑兵,当然是人人骑着马来的。战马金贵,要照管好了。
管事的连声答应,退下了。
趁着兰夫人吩咐侍女、管事的功夫,开国公蹲下身子,跟娇娇小声说着悄悄话,“你娘虽然凶了一点,可是心肠很好。”娇娇不悦,“我娘心肠好,半分也不凶!”开国公挠挠头,“我打小便认识她了,那时候她比你这会儿也大不了多少,可凶了!”
开国公眼神有些恍惚,想起往事,“那年她六岁,还是七岁?叉着腰凶巴巴的把我骂了一顿,末了,塞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窝头过来。她骂的很凶,可是,窝头很香甜,很好吃。”
“她不凶,她对我可好了!”娇娇坚持己见。
开国公有些下气,“她疼你,当然不对你凶,我就不行了。”
“那是。”娇娇把自己和眼前这人做了做比较,未免有些得意:“我娘当然疼我了,你不服气也没用,你又不是她亲生的。”
开国公更是垂头丧气。
娇娇有些不忍心,伸出小手推推他,“你听话不淘气,我娘便不会凶你了。她很讲理的。”
开国公嘴角抽了抽。闺女,你娘不讲理的时候,你是没见着啊。
“说什么呢?”开国公耳边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没什么,没什么。”开国公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满脸陪笑,“夫人这么快便忙完了么,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兰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很是不怀好意。
娇娇仰起小脸瞅瞅兰夫人,瞅瞅开国公,很是狐疑:“你俩又要吵架么?”
兰夫人咳了一声,转过头去,装做是在看风景。开国公逃过一劫,伸手抱起娇娇,笑咪咪,“闺女啊,自打你生下来,爹才是第二回 见你。头回见你的时候,爹还在打仗,趁着离家近,单人独骑日夜兼程的回来,结果就在家住了半个晚上,天没亮就离开了。”
娇娇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好可怜。”
“不可怜,不可怜。”开国公哈哈大笑,“爹见着娇娇,还和娇娇玩了好一会儿。那会儿你可喜欢扔高高了,一直往上指,‘刀,刀’,要爹爹把你抛得高高的……”
兰夫人在旁听着,肚中好笑。那回他跋山涉水的回来,本就累的不行了,结果娇娇先是缠着要他陪着玩耍,到了就寝的时候,又占着大床不放,他一过来就伸出小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往外推。费了好大的功夫哄睡娇娇,他才如愿以偿的上床歇下,还没怎么合眼,已经该走了。饶是这么着,他还高兴的很呢,说自己不可怜。
兰夫人忽觉心酸。
他也不容易,十几年来四处征战,没过过几天消停日子。
大概是父女天性,血浓于水,娇娇和开国公虽是第二回 见面(当然第一回见面娇娇是完全不记得了,根本没印象),却和他很要好的样子,自自在在的被他抱在怀里,毫不见外。
开国公抱着娇娇,兰夫人跟在一边,三人出了院子,向正房走去。
这好半天的功夫,陆先生自然已经缓过来了,宁静如常。她站在观澜阁窗前举目望去,只见做父亲的抱着孩子,做母亲的时不时转过脸看向那对父女,口中好似在嗔怪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