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赵芃也不过十三岁,她大约是从未想过母亲会说这样的话,来了气性,就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他就站在她身后,给她撑着伞。
他笨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别跪了,她说气话。”
赵芃不说话,就一直跪着,他没有办法,就一直陪着。雪落在她身上,他给她擦掉。等到了晚上,她冷得瑟瑟发抖,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赵芃哆嗦着和他说:“你陪我做什么?回去!”
他摇摇头,蹲下来,将自己的大氅掀开,盖在她身上,转头问她:“还冷不冷?”
赵芃愣了愣,她转过头来,诧异看着他。
秦书淮的表情一直很少,那天也是如此,平静淡泊,见她诧异瞧他,他抬眼:“你看什么?”
“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赵芃立刻开口:“你不是特讨厌我吗?”
秦书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他是不太喜欢她,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瞧着赵芃没羞没臊在他面前蹦跶他生气,瞧见赵芃这么被人欺负了跪着,他更生气。
十四岁时候,他是生气。
等后来赵芃成了他的妻子,夜里窝在他怀里梦呓一般问他:“书淮,要是我生的是个女孩子,你会喜欢她吗?”的时候,秦书淮再回想起过去,他就是愤怒加心疼了。
长大了才明白,年少时所有的印记都会留在生命里,像火烙一样,留下一道一道伤痕。
他恨不得回到过去去,将赵芃一把拽起来,挡在她面前,为她遮风避雨。
大约是因为赵芃的关系,他十分讨厌李淑这样的女人,听到秦芃遇着了这事,秦铭实际上是他带出去的,他自然不会推脱责任,立刻便去了。
等到了宫里,秦书淮的亲信早将寝宫围好了。秦书淮走过去,一个太监走上前来,恭敬道:“方才打算出去通风报信的有三个,都抓住了。
“审清楚谁的人,直接杀了。”
秦书淮冷着脸往里面走,来到寝宫门口,就听见里面鬼哭狼嚎的一片。
他皱了皱眉头,看向旁边大太监王勇:“这里面在做什么?”
“没开过门,不清楚,都是长公主的亲信在里面。”
王勇诚实打着,靠过来,又小声道:“奴才方才听了墙角,公主怕是对太后动手了。”
“这事儿不能传出去,今晚上知道事情的人都处理干净。”
秦书淮吩咐之后,就站在门口候着。里面听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听见女人的叫喊声。知道里面都是秦芃的人,秦书淮也就不插手太多,在门口静静等着。
江春去周边看了一圈,回来道:“大人,公主做得干净。里面没留外人,也没外人见着发生了什么。唯一有个太监是个高手,蹲着听了墙角,但也被暗卫擒获了。”
想了想,江春补充道:“估计是张瑛的人。”
“嗯。”秦书淮点点头,江春想了想:“大人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把柳书彦的衣服面具拿过来。”
江春不太明白秦书淮的意思,最近秦书淮总是在假扮柳书彦,于是柳书彦的面具他倒是随身带着,等换上了柳书彦风格的衣服后,秦书淮回了宫门口,静静等着。
江春不免有些奇怪:“大人还在这里等着?”
“嗯。”
“等着做什么?”
“送她一程。”
江春有些不明白,秦书淮听着里面人的叫喊声,目光里有些苦涩。
“当年她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江春顿时噤声,不敢作答。其实他是觉得,秦书淮对秦芃的事管得宽了些,可秦书淮却并没有意识到,那他也就不多说。
如果能将目光从死人的身上移到活人的身上,江春觉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想了想,江春便自觉退开了去。
秦书淮在外面等着的时候,秦芃在里面给李淑用药汁擦脸。
她那一巴掌打得重了些,给李淑脸上留了痕迹,若是给人看到,免不了是个把柄,她便让人去找太医弄了消肿的药来,说是给自己用,然后给李淑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擦脸。
李淑完全不敢动弹,她四个奴才就在她面前被人上刑,叫着她,哭喊着求她。
那声音太凄厉太尖锐,不难想象到底有多疼,李淑听着哭喊声和棍子落到肉上的声音,看着血从衣服上浸出来,她感觉那棍子随时会落到自己身上一般,忍不住瑟瑟发抖。
一直以来她在宫里地位都不高,因为脑子不大好使,那些嫔妃们也懒得对她用什么太激烈的手段,她知道有杖毙这样的刑罚,却从未见过。等今日真正见了,才知道刑罚的可怕。
然而那个在她面前,温柔笑着给她擦药的女儿,则更是可怕。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李淑完全不明白,只能是发着抖,木然让秦芃上药,听秦芃道:“母亲,我是您的女儿,是小铭的亲姐姐,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互相帮助扶持,我过得不好,您和小铭也不会好。您过的不好,我也是如此。可您得明白,如果我不是镇国长公主,如果我压不住人,那别人就看不起我们三个。你以为如今秦书淮为什么不找您麻烦?大臣为什么不欺负您?不是因为您是太后,是因为我在周旋张罗着。”
“您看看吧,”秦芃瞧了周边一眼:“这身边谁是您的人呢?您身边全是些刁奴,如果不是我安排了人服侍您,您身边不是秦书淮的人,就是张瑛的人,还有这些欺主的奴才,没有我,”秦芃见她脸上的伤痕几乎好了,叹了口气,拉过李淑的手,温和道:“您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李淑不敢说话,秦芃眯了眯眼:“您说是吗?”
“是!”李淑慌忙跳起来,赶忙道:“您说的是!”
“母亲,”秦芃拍了拍她的肩:“别紧张,我是您女儿,该我尊敬您,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