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歌在旁旁听。
因萧沉渊本来就在宫里埋了人,通信手段十分高明,所以也算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人之一。
“薛淑妃被打入冷宫了。”那仆人低眉顺眼的禀报道。
“只是被废冷宫?”萧沉渊此时倒是微微有些惊诧的样子,不过片刻便想通了,“是了,她自然是有了依仗才敢去做这种蠢事。”
易雪歌比萧沉渊反应慢了一点,但一下子也想通了,她与萧沉渊对视一眼,缓缓而沉重的道:“大概,她是有孕了。”
一个后宫妃嫔,能够有底气去算计杜云微自然是有所依仗,自认为就算事败自己也能安然无恙。而想想离宫前皇帝那种恨不得抓到祸首后寝其皮食其肉的态度,对比一下薛淑妃此刻的下场。很显然,薛淑妃是有了连皇帝都投鼠忌器的依仗——孩子。
萧沉渊笑了一声:“是了,前些日子荣国侯被问罪,前朝总是会牵连后宫,薛淑妃自然是坐不住。她估计便想着要替皇帝做件大事来讨欢心。恰好,她有了身孕,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讨好皇帝,她自然会铤而走险。”
这样的后宫妇人,固然心思精巧,便是连杜云微都防不胜防,但她的眼界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只在那后宫的一亩三分地。在她看来,皇帝善待杜云微和那个孩子不过是面子情,碍于形式,她已有身孕又替皇帝解决了这个大难题,皇帝至多只会小惩大诫一下。皇后不得宠爱,嫡子遥遥无期,或许她的孩子还能有机会坐上那九五之位。
只是,这事情的发展自然不会全如她意。皇帝如今留下她,估计也只打算去母留子。不过,这个薛淑妃实在是个坑队友的高手。
她这事一出,皇帝对荣国侯的那一点旧情算是彻底没了——这是坑娘家。然后,她害了那个孩子,皇帝就再也不能用“东华太子遗腹子”这个冠冕堂皇的幌子来收买人心,反而要被那些旧臣怀疑用心——这是坑皇帝。最后,她因为孩子留了一命,杜云微势必不肯甘休,肯定会因此和皇帝产生嫌隙——这又是在坑皇帝或者还要加上她可怜的孩子。
萧沉渊想通了这点,实在是感叹人才难得,竟然还真让他给遇上了。
易雪歌没想这么多,她只是有些难过:“萧沉曜这唯一仅存的骨血竟然是折在这般后宫妇人手中,何其可惜,真是苍天无眼……”
萧沉渊不搭话,垂下眼帘看着易雪歌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易雪歌这时才反应过来:“啊,这个,我扶着杜云微的时候被她抓的吧……”她端详了一下手被上的伤口,又看了看有木屑嵌入的指甲,“木屑的话,大概是我抓窗栏的时候扎到的吧。”
不说不知道,一说还真有点疼。
萧沉渊沉下声音:“过来,我帮你上药。”
他不知从哪里拿了一盒药膏出来,拉着易雪歌坐在他边上上药。
他上药的时候十分认真、十分仔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鼻梁挺直,整个轮廓优美清秀,侧面看上去清俊出奇。他此时的态度,好似易雪歌的一双手是举世无双的珍宝似的。
他就像是那颗希世难寻、沉在海底的珍珠,波光和珠光互相辉映,如同历史般迷人,引人探寻。依稀还带着传说中落泪成珠的鮫人的歌声。
易雪歌只觉得对方那睫毛一颤一颤的,就像是一撮羽毛在自己心上抓痒似的。她忍不住端出调戏美人的态度:“这么看,你长得真不错啊……”语调拉得长长的,就像是涂在糕点上的蜜水。
萧沉渊手上微微用力,听到易雪歌痛呼声后才笑着抬头:“那就趁这机会多看看吧。”
易雪歌脸色微红,轻轻哼了一声。
萧沉渊只得加上一句:“伤还没好前,记得别碰水。”
“知道啦。”易雪歌懒懒应了一声。
萧沉渊见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来气,干脆利落的敲了一下对方的头,复又忍不住用长指理平她的乱发,动作轻柔小心。
易雪歌一直都只是抿唇看着他,长眉黛色,薄唇朱红,微微笑着。
为什么,现在好像我才是那个被吃定了的人?萧沉渊居安思危,极有忧虑的想到。
☆、第18章
萧沉渊没能神游多久,易雪歌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你给我抹的是什么药膏啊?”她皱着鼻子嗅了嗅,看上去竟有几分天真的可爱模样,“味道怪怪的,没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萧沉渊眉目不动,只是认真看了眼她涂好了伤口:“闻不出来吗?这是楚宫出来的秘方。”他语调平稳,只是静静而道,“当初,文贵妃被你母后伤了面颊,你父皇替她广寻名医,才得了这一份古方。东华太子入楚平乱的时候,有人献上来的。我觉得方子还算有趣便让人做了一盒备用。”
提到文贵妃,易雪歌的心情就不太好了。在她记忆里面,文贵妃是一个盛气凌人的美人,既美且娇,她的父皇为了这个女人神魂颠倒,甘愿废后囚女夺子以博佳人一笑。所以,她也没有问起萧沉曜的东西是如何到了萧沉渊的手上,只是几近冷淡的道:“哦,那想必用料也很珍贵吧。”
萧沉渊把膏药丢给她,见她神思不定,便笑着逗她道:“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你若是打算做一盒赔我倒是麻烦了些。就是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调和干净的桃花汁,然后再鱼骨胶、琥珀、珍珠粉、玉屑和蜂蜜等调制成的。”
也就是说,做这东西,若是费心些,恐怕得要一年才行。
易雪歌抿抿唇,暗暗骂他:“小气鬼。”倒是说不上是如何的气恼,反倒还透着一丝说话人都察觉不到的亲昵抱怨。
萧沉渊并不理她,十分自然的转开话题道:“秋狩那天可能会有些事情,到时候你别慌,只要不出意外,你我都不会有事。就算出了意外,你也不会有事。”
易雪歌瞪了他一眼:“我最讨厌人说话只说一半,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萧沉渊并不作声,他只是看着易雪歌,静静的样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易雪歌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么费尽心机的替萧沉曜报仇,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沉渊沉默了一下。他沉默的时候,唇抿的紧紧的,就像是一尊不会说话、精雕细琢出来的玉像,美丽却冷漠,珍贵却易碎。
“我出生的时候,父皇因为一些原因本是要赐死我。是东华太子救了我。”就在易雪歌以为萧沉渊不会搭话的时候,他轻轻的应了一声,静静的把话说完了,“救命之恩,总是要报的。”
易雪歌知道,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就涉及萧家的私密了——这种秘密,对于她这个以后可能会回楚国的人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好。萧沉渊愿意告诉她,已经算是极其坦白了。
萧沉渊只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笑了一声:“你就这么想回楚国?”他眼底颜色冷淡,淌出来的却是春水一样温暖柔软的光色,仿佛是冷的又仿佛是热的,清波绕人。
难得气氛这样好,这样和谐,易雪歌忍不住托着腮把自己构思的美好未来和萧沉渊说一说。
“嗯,还行吧,就是有时候想想觉得怀念而已。说起来也怪,我小的时候被关在冷宫里,只觉得楚国哪里都讨厌,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走再也不要回来才好。可是等到离开了,又觉得很想念。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去冷宫瞧瞧,那棵树上的鸟儿是不是又下蛋了。”她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容光焕发的样子,“再说,在楚国的时候总是会比在这里要自在一点,说不准我还能找到个好驸马呢,要长得好看一点,听话一点......”
不说不知道,她嘴里的驸马,听上去更像是乖巧可爱的哈士奇而不是个人。
在现任丈夫面前说未来丈夫,易雪歌的脸皮还真有点撑不住。她回过神,急忙跳了起来,拍拍萧沉渊的肩头,笑得十分讨好:“呃,你以后也会找到个比我更好的王妃的。呵呵,我们的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的嘛......”
她怕萧沉渊发火,三步并作两步,就直接跑掉了。她头上的牡丹花样的宝石簪子上有用珍珠串成的细长流苏轻轻晃动,珠光在金色的夕阳下温柔辗转的流转,更显得她浮动的裙裾清灵飘荡。
“楚国?驸马?”萧沉渊看着她的背影,玩味的笑了一声——他当初的许诺便是连他自己都不如何的放在心上。因为他那时看来,楚国亦是囊中之物,她回楚国与去秦国别院小住有什么区别?他没在这些事上多纠缠,直接开口唤人进来,“阿卢,你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