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多亏了那丫鬟,母子俩这么些年难得有机会单独用膳,关系虽仍不亲近,到底缓和不少。
杨复没有立刻走,想了想道:“当年之事,阿母有自己的苦衷,齐瀚从未责怪过您。”
说完才告退,留下卫皇后一人怔忡。
*
杨复去时正值落日,天边昏昧不定,夕阳沉下去一半,染红了屋檐上的鸱吻。
甫一进屋,便被屋内情况骇住。
“淼淼!”他大步上前,将床上不住发颤的身子楼在怀中,尽管如此,她仍旧抖得厉害。他肃容,“怎么回事?”
淼淼也不知道怎么的,天一黑就开始冷,最近越发严重,比冰天雪地地掉进湖泊还冷,“冷,王爷我冷……”
她声音虚弱,浑身透着冰寒,好似下一刻便会无声无息。
杨复抱着她的手臂微颤,将被褥掖得严严实实,又脱下锦袍罩在她跟前,紧紧地护在跟前,“从何时开始?”
淼淼疲惫地闭眼,“前天……还是大前天……”
他似才恍然,命令外头的侍卫去传御医,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慌张。
他犹记得上回她身亡,那种被掏空的感觉无比清晰,多尝一次都是磨难。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他要淼淼好好的,一定得好好的!
不多时御医前来,悬丝诊脉一番,露出惶恐之色,接着又诊断了好几遍,才吞吐道:“禀四王,老臣愚钝……感、感觉不到这位女郎的脉象……”
杨复沉下脸,冷声一斥:“废物!”
淼淼扯了扯他的袖子,“不是的……王爷,不怪他,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声音虚浮,杨复必须贴着她耳畔,才能听清她说什么。闻声一滞,让那御医在门外候着,他放柔了声音:“何事?”
淼淼一呼一吸之间,只觉得喉咙里似乎有冰渣子,冷得她整个人都要冰冻住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这个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她冰冷的气息呼在杨复皮肤上,一直冷到他心扉,“如果不能变成人,我必须离开……”
杨复静了许久,声音很冷,“什么意思?”
淼淼往被子里缩了缩,真个太冷了,手脚都麻木了,“我当初变成人,有一个期限,只有九十天……如今九十天快到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知道什么?
知道两人身份殊途,费劲千辛万苦都没法在一起。
淼淼气息越来越弱,就在他怀里,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听她语无伦次道:“就算不到九十天,我也很高兴了……能在王爷身边,多一天我都很高兴……”
她呢喃不休,分明冻得不住打颤,还在絮絮叨叨:“要是这个身体不行了,等卫泠过来,就会把我带回去……王爷别等我,我变成人估计还得很久,到那时候你都老了……说不定都入土了……”
她咕哝一声,往他脖颈上蹭了蹭,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王爷,我喜欢你……”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觉得环住她的双臂越收越紧,颤抖得很厉害。
淼淼顾不得喊疼,因为她已没了知觉。
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杨复一直守在她床边,竟跟一个多月前如出一辙,眸中死寂,无波无谰。
期间卫皇后来看过几次,说了一些话,但他始终没听进去,只抱着淼淼的身体发怔。
卫皇后慌了,这怎么看都是将死之人的模样,御医要给那丫鬟把脉,他却无动于衷,只冷漠道:“滚。”
嗓音平静,却让人从心底生出惧意。
杨复始终守着她,卫皇后正准备着人去请圣人,此时,乐山乐水那边才传来消息。
☆、第七十一日
信上说他们一行人于三日前抵达东海,目下正在返程途中,并未寻到四王口中的鲛人,反而在一旁水域遇见了卫泠,约莫后日能回到京中。
杨复紧盯着信上内容,没有找到那位鲛人老者,也就是说淼淼还是不能变成人……他将信揉成一团,薄唇紧抿,神情冷鸷。
不是没有试着把淼淼放入水中,打从淼淼昏迷那一日起,他便命人备了一桶热水。然而她的身体浸在水中,仍旧跟昏迷着没有两样,双目紧紧闭着,腿下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会这样?以往她泡在水里则会变成鲛人,为何此次却行不通?
殊不知这副身体已然死去,淼淼的身体被困在其中,分不开醒不来,除非有卫泠相助,否则连变回鲛人都成问题。
看过来信后,杨复怔怔坐在床边,握着淼淼冰冷僵硬的手,一遍遍婆娑她的手心。
即便不愿意承认,目下能救她的,确实只有那个人了……
他凝望着她娟秀的脸蛋,视线下移,落在她脖颈间一块凸起上。许久才伸手,将血石握在手中,语气略有迟疑,“……淼淼的情况,想必你已听说。”
血石那边静了许久,半响才传出来一声,“杨复?”
正是卫泠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呼啸。
他们正在快马加鞭地赶往京城,一路不敢懈怠,连夜赶路,声音里难掩疲惫,带着几分沙哑和不耐。
杨复道:“是我。”
那边卫泠静了静,语气罕见地严厉:“淼淼情况如何,为何是你同我说话?她呢?”
杨复看向床上睡容安静的小姑娘,“她目下昏迷不醒,已有三日。”说着便将淼淼这几日的变化如实告知,从她左手出现尸斑,到四肢不便,再到夜里浑身冰冷,毫无遗漏。
卫泠听罢,挥鞭又加快了几分,“别动她,我明日就能赶回京中,我有办法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