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1 / 2)

冯荞看看西边天上,太阳的小半边脸红得渐渐发暗,已经快落下去了,说说话不知不觉天都晚了呢,冯荞赶忙跳起来,跟杨边疆一起回二伯家。

秋收收花生,生产队收工比较晚,二伯和两个堂哥都还没回来呢,妇女倒是早收工一会子,二伯娘一个人正在厨房忙碌。

“二伯娘,我回来了。”冯荞朝厨房喊了一声。她这阵子来得太勤,都习惯了。

“下班啦?边疆也来啦?你们先自己玩啊,我给你们做饭吃。”厨房里二伯娘伸头出来,招呼了一声,便又赶紧忙去了。

“我去跟二伯娘做饭。哥你自己歇会儿吧。”冯荞笑笑钻进了厨房。

二伯娘正在烧一锅地瓜糊糊,见冯荞进来,忙叫她炒两个菜。这季节家里其实也没啥好炒的,菜园里豆角茄子都要罢了,接下来的白菜萝卜还没长大,正是家家缺菜吃的时候。

二伯娘转了一圈,指着灶台一个南瓜叫冯荞:“切丝儿放点辣椒炒,多放点儿油好吃。你再去西院墙摘一把嫩扁豆,也切了丝,拍点蒜瓣儿炒一盘。哎,早知道边疆来,我煮什么地瓜糊糊,我就该烧米汤才对。”

冯荞无奈笑道:“二伯娘,瞧你忙的,他还不是三天两头来,又不是什么远路的贵客,你还跟他客气,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

“嗐,我拿他客气什么,我又没有鱼没有肉,总得炒个菜吃吧。你这丫头可不用拿他当旁人,不过人家边疆来一回,总不能跟家里平日一样,一碟子咸菜打发他。”二伯娘一边说笑,一边张罗着饭菜,她如今对杨边疆那心态,根本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转一圈又说:“去看看鸡窝里,今天的鸡蛋还没捡呢,拿来炒给边疆吃。”

“二伯娘!”冯荞哭笑不得拉住她,“这菜够吃了,鸡蛋就先别炒啦,他有几天不来的,他一来,你就翻箱倒柜给他弄吃弄喝,我看你要是不嫌人肉酸,腿肚子肉都舍得割一块下来炒。”

“这话说的,我也没啥好的给他吃呀。”二伯娘说着也笑,“荞啊,你可记着,这是你女婿,咱们娘家人待他好点儿,他往后也就不好意思亏待你。”

冯荞知道,二伯娘凡事都替她着想呢,心里也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孝敬二伯娘。

二伯没多会儿就回来了,杨边疆忙起身跟二伯说话。二伯乐呵呵叫他坐,自己也坐下来装烟袋抽,直说累一天了抽袋烟歇会儿。

“抽你那个大烟袋呛死人了。”二伯娘唠叨了一句,问:“冯东跟冯亮咋还没来呢?”

“都收工了呀。”二伯说,“这俩小子跑哪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又等了一会子,大门吱呀一响,两个堂哥终于回来了。

“冯荞,快来。”冯亮一伸头瞧见冯荞,就笑嘻嘻地喊她。

“干啥呀。”冯荞一抬头,总觉着冯亮哪儿怪怪的,走路姿势也有点别扭。冯荞跑过去仔细一看,心里大约就有数了,三哥那裤子绝对有问题。

——两边裤脚都用麻绳扎着,两条裤腿鼓鼓囊囊,显得沉甸甸的。冯荞可不相信,三哥出去一趟就突然发胖了。

冯荞扑忒一乐,指着冯亮忍不住想笑。

冯亮自己也咧着嘴笑,弯腰解开裤脚的麻绳,新鲜的花生果带着泥土味儿,还夹杂着花生叶子,叽里咕噜滚了出来。冯亮甩甩脚,把花生倒干净,笑嘻嘻地跳到一旁。

二伯娘哎呦一声,赶紧拿笊篱来装,冯亮那两条裤腿儿,居然倒出来一大笊篱花生。二伯娘一边装一边担心地唠叨:“你们这两个活祖宗,我说收了工咋还没回来,咋跑去偷花生了呢,没叫人看见吧?”

“放心吧。”冯东笑,“我一开始也只想着偷偷摘几把来解解馋,煮盐水花生吃,谁知冯亮这小子手脚太快,一会子就扒了那么一堆,扒都扒了,怎么着也得带回来呀。”

“哪儿扒的?哎哟你俩小兔崽子贼胆胆儿可真够肥的,这要是叫看青的人逮住了,那可就糟了。跟你俩绑上街游.行,看你们还怎么找对象。”

“嗐,队长他家里吃得少了?看青的人又敢保证没吃?辛苦种了一春夏的花生,吃几个鲜花生还不行了,还不是社员自己种的。妈,你放心吧,我们在村西北那块地扒的,我们只用手指抠泥土里的花生,地上的花生秧还留着好好的呢,表面看不出来。看青的人估计干了一天活也累了,我们就蹲花生地里慢慢地扒,中间看青队过来了一遍,黑咕隆咚哪看得见我们呀。就是回来的时候怕撞上人,七拐八弯绕了半天的路。”

冯亮笑嘻嘻拍着身上的泥土草叶,叫冯荞:“冯荞,要不今晚别走了,明天早上煮盐水花生吃,我早就馋得慌了。”

冯荞看着一大笊篱花生,真有点担心后怕,生产队专门有“看青队”,一个个扛着红漆大棍子,白天夜晚绕着田地转悠,防备村民偷庄稼,万一被抓到了,可就要倒霉了,批.斗是免不了的,有时候队长还会上绳子捆,扣个“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大帽子。

不过说实话,那年月村民社员偷庄稼也常见,冯亮说的也是实情,人不能扛过肚子饿呀,看青队的人自己也照样偷吃。

偷花生这事吧,怎么说呢,白天生产队收花生,队长那俩眼珠子蹬得跟牛蛋似的,紧盯着,一旦看见谁往嘴里塞一粒花生米了,少不了骂骂咧咧,要打要罚的。

其实新鲜收来的花生,谁不想尝个鲜呀,死老实的人家都不敢,稍稍机灵些的,多少都得偷几个来吃。袖子里塞,鞋窝里藏……当然,要想吃水煮花生,单靠袖子里塞几个是不够的,就得正经去“偷”了。

挺过前几年食不果腹的日子,在温饱面前,乡间老百姓对于“偷”的概念远没有那么上纲上线,非关道德,毕竟谁都要吃饭,谁都会饿,面对饥饿所谓“道德”显得苍白无力,谁也没法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田地里那庄稼其实也是老百姓自己种的,不是吗?

“下回千万别这样了。”二伯也是一脸担忧后怕,敲着烟袋叮嘱,“人家馋了就在田里偷偷吃几个,干部看见了也就呵斥两句,你看看你,你一下子偷了这一裤子,真被抓到可就不好辩白了,你个不怕惹祸的东西。”

“行,下回保证不这样,这今天不是一时嘴馋了吗,我们能在田里悄摸吃几个,冯荞她可吃不到。爸,我跟你说,如今也不是头几年了,生产队长动不动就抓人捆人,这如今四.人.帮都倒台了,上头不支持打人批.斗,队长也没那么横了。”

冯亮笑着安抚二伯,笑嘻嘻跑出去洗他的泥裤子,走到门口又特意嘱咐一句:“冯荞,今晚就别走了,给你煮花生吃。”

冯荞答应一声,抿着嘴笑,三哥这明明是想着她呢,她最喜欢吃鲜花生。可就是三哥这胆子也太大了,冯荞也担心后怕,幸好没啥事。

冯荞跟二伯娘去收拾准备吃饭,冯东也忙着出去帮家里喂猪。冯亮蹲在井台,找了个盆泡他那条泥裤子,杨边疆便站在一旁跟他聊起来。

“冯亮,你听广播了没?”

“啥事啊?”

“恢复高考呗。”

冯亮瞥一眼猪圈,冯东正在里头忙着喂猪呢,家里那两头猪大约是饿得急了,听见动静越发吱吱的叫,冯东费力的把一大桶猪食拎进去。冯亮声音低了下来,放低声音对杨边疆说:

“收工路上听到了。”

“我刚才跟冯荞聊起来,都觉得你应该去考。”

“边疆哥,不瞒你说,我刚才在想这事呢。”冯亮有些犹豫的样子。

他原先都叫“边疆哥”的来着,自打冯荞和杨边疆订婚,他叫哥也不是,叫弟也不是,叫妹夫好像也不是,那俩还没正式结婚呢。

于是冯亮就索性不下称呼,啥也不叫。而杨边疆呢,让他改口管冯亮叫哥也有点为难,俩人干脆就彼此心照不宣,碰上实在含糊不过去,就叫名字。这会儿分明是心不在焉的想事情,顺口又把杨边疆叫哥了。

“边疆哥,你看家里这样,三个儿子负担可够重的,我读到高中毕业,已经拖累家里很多了。我爸当初说大哥是长子,怎么也不能荒废了,一家子省吃俭用,掏空家底好容易给大哥娶上了媳妇,分家出去另过了。这眼下二哥和我……二哥这都二十二了,搁在村里已经算是耽误大了,家里日子穷,二哥的婚事本来就不顺利,我要是再跑去高考念书,不能帮家里干活挣工分不说,反倒要家里供养,二哥再耽误几年下去……”

冯亮话里未尽之意,杨边疆当然明白,这家里本来就困难,要是再供养个大学生,负担更重,家里几年内必定要掏空家底了,必定更加困难,他自己倒是有出路了,冯东却要牺牲很多,谁家姑娘也不傻,谁愿意跳进一个穷坑?冯东的婚事再这么耽误下去,怕是真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第55章 出路

杨边疆没反驳, 目光看着猪圈里忙碌的冯东:“冯亮,你这顾虑有你的道理,可你就算不考, 对冯东也未必能帮上,这对你可是个极好的机会,我听冯东说过, 你从小就是个读书料子, 家里供你读到高中毕业也不容易, 你要是直接放弃了,把你自己荒废了,这高中也算白读了, 实在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