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荞没再推拒, 拎起杨边疆车把上挂的袋子,跟着杨妈妈进了挨着的大门。中间这道围墙一垒起来, 公婆这边隔成两间屋子的小院, 显得十分紧凑。冯荞进了厨房, 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妈,我们买了烧饼和卤味,正好配着米汤吃。”
杨妈妈一看,人家小两口本来是准备好晚饭了的,可这孩子会做事,叫来吃饭就来了,饭菜也带来了。其实话说回来,要不是大儿子一家不省心,他们哪用得着分家呀,她跟冯荞婆媳俩又没有矛盾。
杨妈妈对冯荞又是喜欢,又是有些内疚,她这个婆婆年纪轻轻的,要是不分家,生活上她还能多替小夫妻照应一些,小夫妻每天上班忙,回到家能有现成饭吃。不过转念想想,毕竟两个儿子,分家也是长久之计。人家小夫妻自己能干,生活也不用旁人操心。
“冯荞啊,分了家也就隔着一道门,你跟边疆啥时候不想做饭了就过这边来吃,咱娘儿俩合得来,啥话都不用多说。”
“嗯行,我们要是懒了不想做,就跑来跟您蹭饭。“冯荞笑着答应。
两人又跟着爸妈吃了两天,第三天,他们那边厨房收拾好了,新买的铁锅也装好了,小家庭正式开伙做饭。
新铁锅需要“润油”,冯荞特意去食品站买了块猪板油,还有一斤顶好的五花肉,先把猪板油在锅里炼,炼好的油盛到大瓷碗里留用,就着油锅继续炒五花肉。这样旺火大油润出来的锅,就不容易生锈了。
五花肉炒蒜薹,做好了,便使唤杨边疆先给爸妈送一碗去。他们第一顿开伙呢,又炖了肉,不送给爸妈那是不会做人。
杨边疆端着去了,回来碗里也没空着,端了一碗青菜炒粉条和一沓新烙的煎饼回来。
“我妈今晚炒的青菜粉条,非叫我端一碗回来给你尝尝。”
就这么着,分了家,婆媳却越发处得融洽了,隔一道墙住着,谁做了啥好饭菜,总会想着给另一边送一碗过去。杨妈妈便时常跟人夸冯荞,说二儿媳懂事能干,尤其还是个有孝心的。
冯荞如今觉着,分了家挺好的,两口人的小日子轻松随意,院门一关,清静自在的二人小世界。早上两人起床,冯荞简单做点儿可口的早饭,杨边疆也不闲着,就随手把两人换下的衣裳洗一把,他四年的兵没白当,洗衣裳倒是很像那么回事,挺干净的。
中午在小食堂吃。晚上下了班,也是两口人的饭,两人一起动手,说说笑笑就做好了,很简单的小日子。没两天,冯荞就闲不住了,真有点不习惯啊,回到家连个猪呀鸡呀的都没有。
养头猪?他们这边的院子,连猪圈都没建呢。冯荞跟杨边疆一提,杨边疆直摇头:“养啥猪呀,我们俩整天上班,怎么养?”
“好养。早起喂一顿,晚上回来喂一顿,往后这时节,随手哪儿扯一把猪草,早晨走时候丢给它自己吃,中午根本不用喂食。”
“麻烦。你每天把我喂饱就行了。”杨边疆说,“咱俩喂什么猪呀,你也不嫌累人。”
“一年喂两头猪,也能卖百十来块钱呢。我们又没别的事,下了班闲着也是闲着,一天随手喂两顿猪,累不着人的。”冯荞认真强调。
习惯了农家生活,农村人工分换口粮,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一年到头就指望两头猪几只鸡攒下几个钱。而对于冯荞来说,他们小家庭虽说拿工资生活,可不养猪总像少点儿什么,再说谁跟钱过不去呀,
冯荞坚持,杨边疆就否决,他不是太在乎养猪的百十块钱,他的工资比冯荞高了两倍还多,加上冯荞的,虽说结婚把他手里的钱花了个差不多,没剩下啦,加上最近帮冯东建房买木料,小家庭眼下没什么积蓄,但好在工资月月发呀,他们又不缺钱。
“别人家想养还不给多养呢,咱们家明明可以养两头,不养不是吃亏了?”冯荞振振有词。当时人民公社大集体,早些年听说私人家里连猪都不许养的,这几年农户可以养鸡养猪,但是有限制,比如养猪限制养两头,养多了你就是“资本主义尾巴”。
冯荞的理论,咱家限量份额没用上,那就是吃亏浪费。
杨边疆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拿了十块钱转身去东院找他爸,请他爸帮他们盖一间猪圈。杨爸看着儿子,没好气地数落:“一个猪圈,也不用专门买材料,弄点儿土坯、麦草,我叫上你大哥,顶多再叫两个本家来帮把手,一两天工夫就给你盖好了,叫你妈中午炒两个菜管饭就行了。你爸还没穷到管不起一顿饭,你倒是拿十块钱来膈应我是吧?”
杨边疆被数落得摸摸鼻子,笑着把十块钱装回兜里。他其实也猜到这么个结果,可他做儿子的,总不能空手说白话呀。
“你们分家出去,你爸帮你们盖一间猪圈本来也应该。”杨妈妈接过话头,继续数落儿子,“边疆呀,你如今结婚分家了,别光知道大方,你这孩子拿着钱不当钱,穷大方,你也该学学过日子。我看你媳妇可比你强多了,人家上班挣钱还想着养猪,这才是个过日子的样子。”
杨边疆被爸妈联合一通“批评教育”,心里还挺舒服的,笑嘻嘻转过大门回自己院子。
“媳妇儿,你要的猪圈安排好了,这两天就盖好。盖好了我就去买小猪。”
“嗯行。”冯荞高兴点头,跑过来拉着他,“哥,正好这时节,咱顺便买一窝小雏鸡来养吧,好歹咱自己吃鸡蛋不用买呀,要是公鸡,还能杀了吃肉。”
“行——都听你的。”杨边疆拉长语调答应着,笑着搂过媳妇用力亲上去,“小资本主义……”
分家就是这点好啊,小两口独家独院,想亲就亲,方便他调.戏自家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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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后几天,二伯娘按着当地风俗,带着大堂嫂和小胭来“温锅”,带了猪肉、鲤鱼、豆腐,两只咕咕叫的老母鸡,还有五斤白面。二伯娘这趟温锅也是花了大本钱了。
温锅的风俗,大概就是说小夫妻才分家,娘家人来送点儿吃的用的,帮着小家庭尽快立起来。所以这礼物也很有寓意,鸡(吉利),鱼(余粮),豆腐(富裕)……不说东西,单看二伯娘这样郑重其事,她真的是完全拿冯荞当作自家闺女啦。
这也是冯荞嫁过来以后,“娘家人”头一回来,自然要认真招待,冯荞和杨边疆杀鱼买肉,忙得不亦乐乎,杨妈妈也主动过来帮忙了。
杨妈妈和二伯娘见面,倒是一幕很有看头的喜剧。两个不算老的老太太一开始都是套路,杨妈妈把冯荞好一顿猛夸呀——这个儿媳可真是没得挑了,聪明能干又懂事,我样样都喜欢,样样都满意!潜台词:亲家你放心吧!
二伯娘呢,则借着冯荞的口气把杨妈妈一顿奉承:冯荞回娘家也跟我说了,婆婆待她特别好,拿她当亲闺女疼,这丫头命好摊上你这么个好婆婆,嫁到你家我处处都放心。潜台词:亲家你可要待我闺女好点儿呀!
可是几句套路下来,俩人聊着聊着就聊热乎了,于是话题越来越随意,越来越家常,聊着聊着,家里鸡鸭猪狗菜园子聊一遍,居然连他们将来生了孩子谁来带,都给考虑周全了。
她们俩聊得热络,小胭跟在冯荞后头,一边给她搭把手做饭,一边悄悄跟她说,寇金萍回来了。
“她回来了?”冯荞切菜的手顿了顿,“怎么回来的?我爸留下她了?”
“没有。听说她带着小粉表姐,如今暂时住在生产队的场屋里。”
人民公社大集体那会子,村村都有“场屋”,其实就相当于“工具房”,建在晒粮食大场边上,用来堆放生产队那些犁、耙之类的农具,一般紧挨着生产队养牲口的牛栏牲口棚。因为是公共财产,农闲时又几乎不用管,倒是可以住人。
关键是,这年头日子穷,除了公共的场屋,别的谁家有屋子借给旁人住呀,更何况寇金萍名声还那么臭。
“然后呢?”
小胭愣了一下,没明白过来冯荞想问什么,苦着小脸说:“旁的我就不知道了,这两天我都没敢出门。姐,你说……她知道了我在二伯家,会不会再来抓我呀?还有那个傻子家……”
“傻子那家不担心,谅他也不敢。本来就是他们自己犯错,就算想闹,他也该知道先打听打听二伯这家人,别说咱们家还出了个三哥大学生呢,就凭二伯娘和我们几个堂哥,轻易谁敢来闹事?”冯荞略一思索,“不过寇金萍那个人……你自己现在怎么个想法?”
“反正我死也不回去。”小胭低头嚅嚅,“姐,我知道她再坏也养了我这好几年,可是……大姑那个人心狠,她对我做的事太可怕了,我好容易逃出来,真的宁愿死也不能回去。”
“不是叫你回去。”冯荞失笑,小丫头惊弓之鸟,真是吓坏了,就安慰道,“她要是一直住下去不走,一个村里住着,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别落了单。”
“嗯,我知道。”小胭连忙点头,“我自己这几天都不敢出门,我也想过了,要是真在村里遇上她,我就赶紧跑,她要是抓我,我打不过她,我就使劲大喊大叫,咱们村里好心人多,总会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