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错,在于不该回到京城之后就将原配抛到脑后不闻不问,只顾着拼力谋取前程。如今报应来了,膝下无子,亲生骨肉相逢不相认,兄弟反目成仇。到了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赎罪才是正理。”徐夫人双眼有了焦距,转头看着叶浔,“我知道,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事到如今,愿意让他和妻儿团聚。太夫人若不反对,日后做正室,我伏低做小。若是这样不行,那么,我自请下堂,腾出这位置。”
好像谁稀罕那个位置似的。叶浔腹诽着,继续沉默。这种事,真没她置喙的余地。
接下来的话,徐夫人是说给叶浔听的:“徐府这些是非,你们比谁都清楚因何而起。侯爷这几日与燕王、简阁老过从甚密,已拟好了弹劾我家老爷的折子,今夜皇上召他进宫,就是为了他意欲弹劾徐家的事——这些我们都已获悉。何苦如此?到底是血浓于水,与其将生父逼至绝境自相残杀,倒不如今时退后一步,便不愁柳暗花明。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浔无辜一笑,“徐夫人,这些话您与我说,合适么?”
“兴许是不合适。你娘家那些事,谁不知道。”徐夫人漾出了自进门之后的第一抹笑意,“可这些话,我只能与你说,因为我担心你不时哄劝侯爷两句,便让他忘了伦理纲常。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最不济,是侯爷的生父不再是不解之谜,是你外祖父与我家老爷成亲姻亲。”
叶浔却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我外祖父已是儿孙满堂,徐阁老却膝下空虚,再过十年二十年,必然也是这情形。哦不对,徐阁老兴许还会休妻或是和离,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得孤独终老的下场。可见人哪,真不能做卑鄙小人。”
徐夫人早已知晓叶浔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主儿,此刻自是强压下心头怒意,强挂着笑,道:“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只盼着你不要对你婆婆百般隐瞒。来日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我和她总能闲谈几句。”
叶浔讶然挑眉,“你方才不是还说要做小甚至自请下堂么?可别是哄骗我才好。”
“……”徐夫人实在没法克制了,即刻起身,“告辞。”
叶浔却好脾气地笑着,“慢走。日后徐夫人若是再不踏进侯府,我会在佛前多上几炷香。”
徐夫人与徐阁老是先后脚离开的。
叶浔陪着太夫人回到房里,去了小厨房,亲手做安神汤。
新柳寻过来,把在书房院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叶浔。
夫妻两个的说辞、用意大同小异,叶浔想,完全不必再向太夫人转述什么了。听到徐阁老给太夫人下跪那一节的时候,她心说那个衣冠禽兽还真豁出去了,又问道:“太夫人呢?什么反应?”
新柳笑道:“太夫人不予理会,起身就走,吩咐李海:把闲杂人等请出去,执意不走也无妨,去请示夫人即可。”
叶浔也忍不住笑起来。做媳妇做到连婆婆都默许跋扈行事的地步,满天下也找不出几个的。
随即,新柳正色道:“夫人,奴婢姐妹两个,今晚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除非您和太夫人、侯爷问起,这些事奴婢姐妹两个不会记得。”
“真是越来越机灵了。”叶浔笑着拍拍新柳粉嫩的脸颊,“做大丫鬟就是这样,少不得知晓一些秘辛,你们知道如何自处,再好不过了。”
新柳又漾出了笑,“夫人不嫌我们蠢笨就好。”
主仆两个说着话,做好了安神汤。叶浔服侍着太夫人喝了,又服侍着太夫人歇下,这才回到正房就寝。
躺在床上,她仔细斟酌着徐夫人说过的每一句话,留意到了一个重点。便因此睡意全无,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盼着裴奕快些回来。
过了三更,叶浔终于看到了他的身影转过门口的屏风。
“回来了?”叶浔说着,起身点亮羊角宫灯。
“怎么还没睡?”裴奕有些意外,“是为徐家人过来的事?”
叶浔拍拍床边,“是啊,你过来,先听我说说原委。”她着重复述了徐夫人后面的言辞,不无担心地道,“我说的都是她的原话,你想想看,她这是什么意思?徐家该不会是打定主意要认亲吧?”他以徐阁老是生父为耻,而如果徐阁老为了自保腆着脸贴上来,那就真让人膈应死了。
裴奕沉思片刻,起身道:“我去安排,等会儿就回来,到时再与你细说。”
“好,你快去。”
徐阁老与徐夫人已经回到家中,相对而坐。
长久的沉默之后,徐夫人探究着徐阁老的神色,“出师不利?”
徐阁老苦笑着点头,“你呢?”
徐夫人无法确定,“又被她气得不轻,只盼着她能把我要对她婆婆说的话如实转告。虽说是伶牙俐齿,喜怒不形于色,是非轻重总会有个计较吧?只要她能从中调合几句,想来应该能成事。说到底,叶家的事,是她兄长不管不顾,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会表露出来,到底年纪小,还是逞强的光景。”
徐阁老已不能对这件事心存乐观,没说话。
徐夫人满目颓唐,“你当初若是能预料到今日,必不会选择与我成亲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趣我。”徐阁老继续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逆子分明是存心置我于死地,如今我处处受制于人,皆是因他而起。今日不过是缓兵之计,委屈你了。”
徐夫人无声地叹息一声,“今日我们对那婆媳两个说的话,便是来日成真,也无妨。我只盼着你善待曼安。她被我惯坏了,你……”
徐阁老拧眉道:“没来由的说什么胡话!”
徐夫人泪盈于睫。这段日子,她真的是心力交瘁了,那个混账的徐寄思,根本不知他会为徐家带来怎样的灾难,一日一日,将她气得无暇顾及仪态,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也怪她,许多年了,放任徐寄思飞鹰走马变成纨绔子弟,养得一身劣性。却不知这种人只要翻脸就会变成饿狼,带来灭顶之灾。
徐阁老已然起身,“我要连夜写好请罪的折子,先去书房了。你早些歇息。”
裴奕回到房里,见叶浔正凝神看书,便先去快速洗漱一番,躺在她身侧时,将她手中的书拿过来看,才知是一本手写的关于调香秘方的书籍,“哪儿来的?”
叶浔娓娓道来:“是外祖母这些年记录下来的,如今传给之南了。之南说调香与药理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抄录了一册自己留用,外祖母亲笔写的这一本就给我了。”
裴奕笑道:“对你这么好?”
“当然了。”叶浔笑道,“现在我跟之南,比亲姐妹还要亲厚。”
“看出来了。”裴奕很为她高兴,转而想起她抄录好的两册医书,“其中一册我已送到皇上手中,他说你要是得空,不妨写一本药膳纲目,不求多,只求精。”
叶浔惊讶,“我那点儿道行可不行。皇上和你也精通此道,哪里轮得到我献丑。”
“你看皇上和我像是有那闲工夫的人?”
“怎么没有?皇上尽管当做是又和皇后出宫散心了,没事就歇两天,写写药膳的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