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我的来意,便在这两封文书上, 陆公子一观即知。”
陆槿若接过来, 就着月光垂目一看, 第一封,是十多年前,霍宁珘与陆莳兰的合婚庚帖。那上面的字虽已褪色,却依然可见,是两家约为秦晋之好的誓词。
这第二封,则是新写而成,是一封礼书。霍宁珘向陆家迎娶陆莳兰的礼书,列明了作为聘礼的各类器物之数。礼单数目之丰, 就算陆槿若见多识广, 也得感慨霍宁珘的手笔。
陆槿若握着这两封文书,心中百味杂生。霍宁珘的意思很明白,他与陆莳兰缔结婚约在先, 陆家违欺瞒背诺在先。他仍然就要履行旧约,迎娶陆莳兰。
霍宁珘又道:“若你愿作你妹妹的母家依靠,往后, 我自当以妻兄之礼相待。若你不愿……”他缓缓道:“我会给她安排另一个身份——泽阳陆氏,科甲名宗,长房嫡次女陆莳兰。”
霍宁珘语气虽轻,这话听在陆槿若耳中,却不啻于晴空惊雷。
陆槿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就听闻霍宁珘作风强硬,但他没想到,能强硬到这地步。霍宁珘是在说什么,这是要直接隔断他妹妹和陆家的关系?
“你……”陆槿若愤怒得连声音都变了:“你……凭什么!”
霍宁珘嘴角噙一抹冷笑,慢慢道:“凭她一直都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人前。陆槿若,你已归来,陆莳兰还不能做回自己么。”
“你身为兄长,这些年来,与她说过几句话,关心过她几回?但她对你从未有过怨言,甚至,至今视你为世上最重要之人。”
霍宁珘微顿,又道:“我也有一个嫡亲兄长。有他在,哪怕过去最艰难的时刻,我也从未尝过孤立无助是何滋味。陆莳兰只是一个姑娘,但是在她最需要兄长保护的时候,你却从不在。我看到的,总是她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切。”
“甚至于,陆家为向外伪装孱弱的表象,任她置身于各种危险中……”为达目的,更将她送到他床上,万一他就真是随意玩玩呢。
“住口——你别再说了!”陆槿若突然打断对方,低吼道。其实他在东夷,从没有一天忘记过陆莳兰,但毕竟天各一方,他的确没有照顾好妹妹。陆槿若眼睛血红看着霍宁珘,没有办法反驳一句。
他知道,其实霍宁珘还没有说出最关键的,在南京的时候,若非霍宁珘正巧在陆莳兰身边救了她,她已被弥宣的人杀掉,但弥宣至今仍好好待在萧隐宫里。
霍宁珘果然不再发一言。非但不说话,还微微转眸,看向一旁。
陆槿若醉心于机括、建造等,虽也习武,却没有霍宁珘这样高深。但他看到霍宁珘的反应,也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突然便闻利箭破空之声,飞刺而来的,全是黑铁强弓射出的精铁箭。
这样密而快的箭,这样的穿透之威,陆槿若一看,就知道是自己设计投制的强弩。这些强弩除了他本人,就只有萧隐能够调用。
陆槿若很快发现,不止如此,从暗中扑纵而出的黑影,个个都是高手,是冲着霍宁珘来的。更叫他诧异的是,萧隐麾下一名顶尖杀手也在。
陆槿若顿时明白,萧隐不愧是杀伐决断之人,该出手的时候,绝不迟疑手软。
这个时候,若是他也攻击霍宁珘,铲除对方的胜算就更大。但是,凭着双生子之间奇异的血脉联系,陆槿若总是隐隐觉得,霍宁珘要是今日死在这里,那他无法给陆莳兰一个交代。
***
陆莳兰知道霍宁珘今晚要见陆槿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总担心有事会发生。
她终于道:“蔺深,你可知首辅在哪里见我哥哥?带我去看看罢。”
蔺深其实也颇为担忧,只能委婉回道:“陆御史不用过于担心,首辅不会伤陆公子的。”
“可万一,东夷利用我哥哥设埋伏,伤了首辅呢。”陆莳兰将这话脱口而出,才意识道,在她心里竟是担心霍宁珘多一些。大抵她也觉得,霍宁珘是不会伤害她哥哥的。
蔺深正要答应,外面却有人在惊讶道:“连大人?宋大人?”
蔺深惊讶地走出门去,果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连颂心与宋端,蔺深也立即招呼。
连颂心是霍宁珩派来的,宋端则是肃国公叫来的。这两位都是武艺高强,善于行军作战,又对霍宁珘忠心耿耿。
不见霍宁珘,宋端便问:“七弟呢?”
话音刚落,就有人急急来向蔺深禀报:“不好了,七爷在槐花林约见陆子意时遇袭。现在下落不明,不知是落在东夷人的手中,还是落入了海里。”
那人又补充道:“七爷本让我们在林外接应他,等水影等人冲进去时,里面已找不到七爷。”
屋内有一瞬死寂般的沉默。这群在战场上搏杀惯了的男人,向来是面对死亡也不改色的,却是齐齐陷入恐慌。
宋端紧握着双拳,突然看向陆莳兰,道:“我就说,这陆槿若是陆家派来七弟身边的细作,你们还不相信!”
蔺深皱眉道:“宋大人,你忧心七爷,是一回事,却不能无端怀疑陆御史。”
宋端见蔺深这时还在为陆莳兰说话,冷声道:“不是他在中间发挥作用,七弟为何要去见东夷将领?抓了陆槿若,去阵前喊话。”
蔺深突然厉声道:“不可能,谁也不准动陆御史!谁动陆御史,便先杀了我。”
虽然宋端与连颂心官位高,但论起指挥霍宁珘身边的人,但自然是蔺深说话更管用。
宋端难以相信地看着蔺深。
连颂心则道:“这种时候,还有时间内讧?行了,让七爷带来的五千玄甲营增援平东卫,务必斩获东夷水师。至于我们,立即分散去搜查七爷的下落才是。”
宋端也不再争执,率先离开。
***
陆莳兰不会武艺,仍旧被保护着。蔺深虽担心霍宁珘,却不敢离开陆莳兰太远。
萧隐站在暗处,远远看着窗扇前的陆莳兰,眼神与以往多少有些不同。
从前,尚未复国,他是硬压下那些念头。根本不敢想,担心起了个头,就会如火蔓延,不受控制。更担心自己沉湎于儿女之情,消磨了斗志。
但是,在看了弥宣带来的那张画之后,那画上的场景,便如下蛊一般的刻在他脑中。他自制力再强,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一旦肖想起来,远比那画上的情景更露骨。
在他面前的陆莳兰,眼波滟滟,面庞莹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哪怕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在萧隐看来,亦是软玉温香,充满绝无仅有的吸引。
他垂下眼,既在等最佳时机,也是在抑制自己涌动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