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常小青霍然往前,将林茂拦腰抱住,再直直往后一掠——

而白三娘的尸体先前是仰面朝天躺着,这时候一颗笑嘻嘻的头颅却慢吞吞地晃动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沙沙……沙沙……”

尸体身上的衣服正是在她的行动中发出了响动。

眼前一幕是在骇人,林茂双手一抖,掌中油灯差点就此熄灭。

只见那火光一抖,光线骤然暗下,尸体那处的沙沙之声愈响。林茂一颗心缩得极紧,额上隐隐冒出了细细冷汗,脑海中似乎有个念头要隐隐而出,细想却又分明一片混乱。

“唰——”

一声锐利的兵器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林茂觉得颊侧一道劲风掠过,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黑影,随后便听到“噗嗤”一声闷响,再看那黑影所去之处,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把短剑。

那是之前便放在八仙桌上的短剑,想来应当是鹤,白,周三人中的一人所有,短剑锐利,被投掷到土炕之上,竟是瞬息之间剑身大半都没入了土炕之中。

林茂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把短剑之上,竟还钉着一手指粗细的土色小蛇。

原来之前那尸身轻动,并非是尸变,而是这条蛇正从白三娘的身后慢慢探出身体,而那尸体尚且温软,被这蛇身一带,自然而然地便偏过了头,倒是吓得林茂等人够呛。

那小蛇生得其貌不扬,全身上下一身鳞片黯淡无光,隐在那同样灰扑扑的土炕之上真是浑然一体,全然无从察觉。若是平常人见到了,恐怕也只会觉得这是乡间常见的菜花蛇一类,可林茂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只见到那条小蛇土色鳞片下却有一对碧莹莹的硕大双眼,一颗蛇头就如同兵人所用的箭头一般是个锐利的三角形,额头中间更有一颗珍珠大小的绿鳞,也是隐隐发光,乍一看倒像是这条蛇生了三颗眼珠一般。如今这条蛇七寸之处已被常小青之前投掷的短剑牢牢钉死,整条蛇的蛇颈与蛇头动弹不得,可是便是这样,这条蛇的后半截却依旧乱动不已,显得生气充沛。

林茂只看了这条蛇一眼,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这,这竟然是蚀魂蛇……”

认出这条蛇之后,林茂心下对鹤云月三人死因顿时一片清明。

这种蚀魂蛇原先本是玉峰山中的寻常毒蛇,然而几十年前逍遥子掌管忘忧谷之时,曾饲养了各色飞禽走兽花鸟虫鱼试毒炼药。其中有一窝普通的土蛇吃了逍遥子炼的一味追魂断命丹之后,竟然在额上生出绿色毒鳞,一身毒性剧烈无解,只要轻轻一口,便在瞬息之间断了人性命,而丧生之人十日之内尸身不腐不僵,满脸笑意,面有红晕,当真是十分可怖。偏偏这种蛇还生得十分不起眼,行动之间更是寂静无声,杀人更是无形,因而这种吃了丹药的土蛇便被忘忧谷中人唤作蚀魂蛇。

那一窝蛇本应好生看管才是,没想到之后忘忧谷内乱,那些吞吃了各种毒药或者灵药的兽类便四散逃入山中,那一窝噬魂蛇更是无人想起。

如今林茂骤然见到旧日毒物,也是想了许久才想起来。

“太奇怪了,这种蛇离了特定的药穴便不能成活,之前几十年我都在没有见过它们,可是如今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认出了蚀魂蛇之后,林茂精神却愈发紧绷。

他跟常小青和已经吓到木愣愣不敢作声的姚小花解释了一下蚀魂蛇的来历之后,又忍不住低喃出声。

那常小青也是神色冷峻,显然也察觉到了此事的不简单。

这世上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他与师父潜到了鹤云月等人所在的屋子里,这屋子里就还藏了一条多年前便应当已经绝迹的蚀魂蛇,而这条蛇还在悄无声息之间,将鹤云月三人都咬死了?

“师父,此地不应久留——”

常小青轻声说道,伸手将短剑一把拔出,砍掉了那条蚀魂蛇的蛇头,用剑尖一挑,扔到了房中一角的虎子之中。那蚀魂蛇便是砍了头也活性不减,只听到陶制的虎子中哐当哐当轻响个不停,让房中三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是的,我们应该尽早离开。”

林茂微微一点头,也说道。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尖锐的凄厉尖叫。

“啊啊啊啊——救命啊——”

以这一声尖叫为起始,整个三里庄从村头到村尾,次第传出了或者粗狂或者尖利的惨叫。再然后,便是一声又一声响彻云霄的铜哨声……这便是大门派之中用来示警用的警哨了。

“救命啊……”

“蛇,蛇……”

“该死,有毒,有毒蛇……”

……

常小青不等林茂吩咐,便直接搂着林茂现行窜出房间,踩着柴垛躲在院墙之类往外探头一望。

他们两人本意是想要探寻屋外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就是这么一望,两人都是背心皆凉,遍身鸡皮疙瘩齐齐冒了出来。

蛇,漫天遍野的蛇。

黑色的蛇,灰色的蛇,青色的蛇,红色的蛇……有毒的,没毒的……粗如梁柱的巨蛇,细如筷子的小蛇……

蛇从蓬松的雪地之中钻出来,从光秃秃的枯枝上掉下来,从茅草扎成的篱笆中拱出来……

似乎忽然之间,整个三里庄便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托着,然后放到了万蛇窟中一般。

在白日里还显得光鲜亮丽神秘莫测的散修与门派弟子衣冠不整,甚至赤身裸体地从茅屋中狂奔出来,白花花的肉体在雪光的掩映之下蒙着一层蓝光,他们的身上无不缠着各色毒蛇,那蛇有的只是紧紧地将他们越缚越紧,有的却已经将毒牙直接刺入了他们的肌肤之中。

有些人跑着跑着,便因为喉头的蛇身骤然缩紧,脸色一片紫胀,只能双手抠着脖子,口中嗬嗬作响,然后便往地上怦然倒下。

还有些人则是被剧毒之蛇咬伤,一边狂奔呼救,那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一边齐齐往外喷血,那血将他的来路全然染红,随后便听得那呼喊戛然而止,那人啪得一声软倒在地,一身皮囊顷刻之间便被毒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

林茂活了几十年,却实在未曾见过如此可怖场景。

他再看自己所在之地,才发现这庄头的小院到底砌得牢固严实,那些蠕蠕而动的毒蛇只在院墙外边不住的纠缠成团,而在院门那处却有一条长长缝隙,不知何故,那些蛇也只是在外盘旋,并不进来。

可是若是继续呆在此处,难保那些蛇会侵入院内,到了那个时候,却是防不胜防,想跑也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