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车厢,林茂听得常小青这句话, 忍不住一怔

因为看不到那个人, 所以那声音听起来才会格外迷惑人心——

那句话听起来, 竟像是很久以前常师兄说出来的。

【猫儿, 我好怕我护不住你……】

多年前的过去与现在奇异地混合在了一起, 林茂心中骤然涌出一抹强烈的酸楚。

“唔……”

幸而正在林茂怔忪的瞬间,那已经人事不省的章琼头歪向一边,嘴里溢出一声细小而痛苦的闷哼。

林茂打了一个激灵, 瞬间回过了神。

常师兄的影子倏然远去,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容不得他患得患失,优柔寡断的严峻现实。

林茂定了定神, 慢慢开口。

“难为你了, ”他又想了想, 然后叹了一口气,“如今城门已封, 今晚怕是还要在城内再凑合一夜。到了明天,就按照你说的,趁着这些人还没有察觉到端倪, 赶紧出城才是。那香城的境况恐怕还不如这里,也不需再去了。等出了城, 便在城外的渡口买一艘船, 直接顺流往建城去罢了。”

虽说坐船的话,往建城去的路途便要因为水路曲折而多费上将近二十天,可如今陆上追兵甚多, 身边又带着一个体弱多病的被人追杀的太子,水路反倒要比陆路稳妥太多。

不过即便是这样,如今三人想要在城里凑合一夜,却也并不容易。

按照林茂与常小青原本的想法,他们本可以花些钱掩人耳目地求个民宿将马棚或后院租借给他们过上一夜。奈何如今汀水镇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便是那马棚与后院中都早已住满了常客。

而常小青几人又偏偏不敢泄露身份,便是寻个住处也是小心翼翼心惊胆战,这般一直找到天黑几乎快要宵禁的时候,才勉强寻了一个人家愿意收留这常小青这个“老头儿一家。

只是,这个人家里之所以有个空位,却跟这人做的营生有些关系——说巧不巧,这要了足足一吊钱才挪了一处破破烂烂了荒芜后院来给林茂等人的,竟然就是那天仙楼里做事的一龟公。

那人看着已经年近六旬,带着几个年纪极小的养子养女在一处破落房子里住着,大概是平日里假笑得多了,蜡黄的一张脸上满是皱纹,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反倒有些狰狞。

即便是接了常小青那一吊钱,那老头儿对着常小青是一点亲善都没有。常小青牵着驴拉着车进到他那破院子里时候,那龟公老头还要双手环胸耷眉耸眼地站在一旁监视着,好似常小青还能从他的地方摸走什么宝贝一般。

而这人光是站在这里,都让常小青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恶心之后,却是沉沉杀意。

常小青低着头弓着背从那老头身边慢慢走过,眼角在后者松弛的脖子上一瞥而过。

“啊嚏——”

老头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啧啧,这乡下人的味儿,真他妈熏人。老子也是如今发了善心,不然你便是给我一锭金,老子我都不会让乡下人脏了我的地儿——”

正巧,那个喷嚏打出来的时候,驴车的车厢正查着那老头儿的面前经过,那龟公立刻就习惯性地骂咧起来,可是话说到一半,他却猛然咬掉了下半截咒骂。

“哎?”

他忽然耸了耸鼻子,面上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这味道……好香。”

老头子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喃喃道。

“喂,那乡下老头儿,你给我站住。”紧接着,龟公喊住了常小青。

“嘎吱”一声,已经疲惫不堪的瘦驴踢了踢蹄子,驴车在院中停下了。

常小青缓缓回头,看向龟公。

“请问老爷有何事?”

他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龟公眼底一抹精光四射,宛若看见了肥肉的野狗一般,连喘气都变得粗野了许多。

他走到了驴车的车厢旁边,伸手敲了敲车厢的木板,然后咧开嘴,露着一口黄牙,笑了出来。

“我说,老头儿,你之前是说带了被狼咬伤的小孙子来城里看病?你该不是诓我的吧?”

“哦……不知大老爷为何忽然这样说?什么诓不诓的,倒是怪吓人的。”

常小青不徐不缓地说道,然而在说话的同时,他的双手却在袖子的掩盖下微微一动,真气无声无息地凝在了他的掌心。

那龟公并未立刻回答常小青的话。

他一双眼睛死死盯在静默无声的驴车上,眼神中泛着一抹贪婪之色。

原来就在刚才那破烂的驴车摇摇晃晃驶过来时,车厢上的门帘自然也随之晃荡。那一抹细微到极点的馨香,就这样飘入了这老头的鼻子中。

这人虽说身形猥琐令人作呕,但是能够在乔家的天仙楼里做事,却自然有他的长处。不巧的是,他的长处便是善于嗅香——这香也并非是花香,酒香亦或者是药香。

他真正善于嗅的,却是美人香。

世人都道,所谓美人,不仅需要容貌妍丽,还需要肤白,肉细,骨均匀——当然,即便是做到这些,按照行内人的说法,也不过是外道美人。

真正的绝世美人,尚有内媚。

这里头的门道细究起来也是一门高深学问,不过这龟公专精的只有一项。

那就是美人的香。

那是绝世美人自娘胎里带出来的体香,绝非寻常人用熏香等外物能匹敌,也断无作假可能。有的美人年纪轻轻尚未长开时,看着只是个清秀丫头而已,可是闻起来,皮肉之中却能散发出淡淡甜香,等到长大了,倒不能说那人一定就有花容月貌,不过无论如何,风姿上都有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