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惜了,你们这些小家伙,到底还是比不上松风。”

蓬莱散人说道,那幽幽的语调乍一听,倒好像是在可惜那个不久之前被他自己亲手杀掉的徒儿一样。

那小道童听得蓬莱散人这番话,一张脸已经白得像是寿衣店里新扎出来的纸人一般,只有眼眶处还泛着一点红,好像下一秒钟就要被吓得流出眼泪来。

“仙……仙人……饶命……”

不等他把求饶的话说完,蓬莱散人忽而在阴影中嘶嘶笑出了声。

“龚宁紫那小狐狸如今怕是真的快不行了,若是往前数十年,你这样的人恐怕都进不了持正府,可如今他们竟然还敢就这样让你到我这里来做任务了,哈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

伴随着蓬莱散人恶鬼一般的嗤笑,原本就异常昏暗的烛火莫名地颤抖起来,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也在伴随着它的声音舞动。

道童脸上害怕的表情随着蓬莱散人的话渐渐地凝固,眼中的惘然与恐惧也逐渐变得冰冷沉静。

带着哽咽的恐惧求饶戛然而止,沉默中他抬眼望向了蓬莱散人终日盘踞不出的暗室。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形舒展开来之后,在旁人印象中平凡无奇的瘦小年轻人却有着一副精干修长的体格。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站在原地的那个人便已是截然不同。

“唔,这才像话嘛。”

蓬莱散人继续嬉笑着,即便是赞叹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都仿佛带着粘稠而恶臭的毒液。

那名潜入摩耶精舍的持正府暗探身上散发出了冰冷的肃杀之气。

他并没有因为那个老怪物看似和蔼可亲的赞叹而放松一点儿警惕,宽大的道袍下,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他甚至有点儿过于紧张,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背上和手心都有那么一点儿细微的潮湿。

没有人不会紧张,他想。

潜伏在这座所谓的仙人精舍之中的时日里,他见到了太多匪夷所思且骇人听闻的手段。恐怕这世界上只有持正府府主龚宁紫站在这里,才有可能不因为那近在咫尺的怪物而感到心思动摇了吧。

“龚宁紫派你们过来,是想知道我究竟想要干什么。”

蓬莱散人没有在意那名年轻人的沉默,他慢条斯理地嘀咕着。

“怎么样,你们可是查到了什么吗……”

那名持正府的暗探眼瞳微微一缩。

蓬莱散人顿时大笑起来。

“想来到了这个时候,你们那个龚大人也应该猜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如今正在我的手上。”

听到这里,暗探不由讥讽出声:“原来所谓的真仙,竟然也在渴求这凡间的长生不老药。我倒还以为,只有那下三滥的骗子才会被这等胡言乱语蒙了心窍。”

“骗子?呵呵,你们这等凡夫俗子竟真以为长生不老不过是乡野传说?愚蠢,愚蠢啊……”

蓬莱散人的笑声到了最后听起来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嘶鸣,当然那名暗探却并没有在意这个。他之所以出言嘲讽故意说起那被半路劫走的“东西”,只不过是希望能激起蓬莱散人精神上的一丝波动,好让他能寻机脱身。

果然不出他所料,蓬莱散人平日里倒是还能伪装出个所谓的仙人模样,可是这些时日只要提起“那东西”,便会亢奋不已近乎疯癫。这时候暗探挑起话头,蓬莱散人便已掩不住狂喜与疯癫,又是哭又是笑地说起了那等长生不老死而复生的言论。

烛光在伴随着蓬莱散人的气息簌簌抖动得愈发厉害,幔帐投下的影子在墙上宛若活物一般扭动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暗探动了。

暗色的影子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陡然朝着屋顶某处弹去,快如鬼魅。

很早之前,在摩耶精舍建造的时候,持正府便已经有人混入工匠之中,在精舍的正厅屋顶处留下了一扇暗门。

而只要能够到了屋顶,之前便守候在摩耶精舍四周宫墙上的其他持正府暗探自然能够帮他清扫出一条突围的道路来——暗探的脚步很稳,也很快,快到不过是这个念想在他的脑海中倏然一划的功夫,他便已经踏上了房梁,而他的指尖几乎已经碰到了那扇暗门。

然后,他的眼前陡然一黑。

烛光灭了。

浓重的黑暗中,一道腥风打了过来。

“滋滋——”

湿润而粘稠的声音响起,然后是怦然一声闷响。

房间里的血腥之气又添了几分。

“嘻嘻,既然是送上门来的好肉壳,倒是方便我来试一试……”

蓬莱散人吃吃笑道。

“叽咕……叽咕……”

接着,便有粘液与肉块摩擦的声音连绵而起,仿佛有什么庞大而潮湿的东西窸窸窣窣自摩耶精舍的正厅里滑行。

再然后,便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一直到几刻钟后,一直守在摩耶精舍门外,脸色苍白的杂役道士才听到门内传来一声陌生又熟悉,怪异无比的吩咐。

“进来收拾下。”

那杂役与同伴互相看了一眼,战战兢兢推开了门,慢慢走了进去。

点起蜡烛,昏黄的光线再次照亮了房内的景象——

那杂役道士们不由看向了房间中正站着的那人。

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