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又多少只乌鸦,它们每一只都如同龚宁紫之前所见的那般膘肥体壮,此时正忙碌于在吞食尸体中较为柔软的部位作为食物。

被那些闪烁着细小红光的眼珠子死死盯住,即便是龚宁紫都忍不住心头微微发凉,那本应该养尊处优,天真无邪的宫妃却是熟视无睹,面不改色到沐浴着那些扁毛畜生贪婪的视线走了过去。

在前殿的深处,层层叠叠挂着数道幔帐。

宫妃到了幔帐前,便如同那真正天真烂漫的无忧少女一般,笑嘻嘻地半跪在地上,冲着幔帐里隐隐约约的人影开口道:“陛下,太子殿下来啦!”

“呼……”

一股沉重而污浊的喘息,回应了宫妃的通传。

“可不是吗?陛下你这段时间对太子殿下日思夜想,如今总算是不用担心了。”

明明整座宫殿内无人应答,那宫妃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话一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果然是已经半疯了。

龚宁紫微微蹙眉,在学着王太监朝着幔帐背后的人影拜下身去之前,飞快地看了一眼红牡丹。

“章琼”也如同当年桀骜不驯的少年太子一般,呆呆地立在远处,满脸震惊地看着幔帐。

“父皇?你,你这是……你究竟是怎么了?”

“章琼”半是惊恐,半是害怕地开口道。

“呼……”

又是一阵呼吸声,与此同时,还有一种令人有些牙酸的叽叽咕咕声响起来。

恶臭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的明显。

“章琼”和龚宁紫都是脸色一白,险些吐出来——那抱着膝盖蜷缩在他们脚边的宫妃却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她就那样直接一低头,哇的一声呕出了一些红红白白的,散发着酸臭味的呕吐物。

“嘶嘶……那是她亲爹的脑子和肉。”

终于,幔帐后的人影发出了粗哑的声音。

“林大学士的脑子比他女儿好使,但他女儿却比她老子听话。我就想着若是让他女儿吃了她老子的那副脑子,是不是就能变得聪明些,结果没想到这姑娘实在是不争气,吃完以后就疯了,我看着脑子仿佛比先前还要更加不好使了,真是可惜。”

话音落下,场中除了宫妃不断发出的抽泣和干呕声,周围一片寂静。

“呼……”

一根手指,在沉重的呼吸声中,勾住后绡纱的垂帘,往旁边轻轻地拨动一下。

在那道布料之间裂开的细小缝隙中,龚宁紫清楚到看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他与红牡丹两个人。

“怎么了?害怕了?”

那人继续说道。

龚宁紫心中百感交集,其实在他示弱缩入持正府中不见外人,也不过是这一段时间的事情。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跟云皇的相聚,虽然实际上周围的人都知道,两人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但当着外人的面,这一段君臣相得的戏码却依旧要用着头皮演下去。

而在那个时候,云皇固然已有种种荒诞举动,龚宁紫却一点都没想到,有一天这个人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随着说话的声音响起,那道人影渐渐到从幔帐后面走了出来……说是走,倒不如说是蠕动。

云皇已然不成人形。

龚宁紫不知道他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亦或者说,那位蓬莱散人对他做了什么。

但云皇现在的模样,却比任何话本或者传说中的妖魔鬼怪要骇人千倍。

他整个人已经彻底的一分为二,右半边脸,依稀还是几十年前龚宁紫见到的那个惶恐少年的模样,眉眼清秀,颇为英俊——竟然是返老还童,一夕之间从一个中年变幻为了少年。

可是,云皇的另半边身体……

却陡然膨胀到了正常人身的三四倍,每一寸肌肤上都布满了红色的肉瘤,就像是已经烂熟的桑葚一般层层叠叠罩在骨架之上。而那些肉瘤表层的皮肤似乎十分纤薄脆弱,云皇不过稍稍动弹一下,便已有数颗肉瘤骤然破裂,黑红的血水顿时喷涌出来,带起愈发浓郁的一阵恶臭。

红牡丹此时已不用刻意做戏,而是真正被眼前所见骇到满脸空白。

“这是……这到底是……”

“怎么,看到父皇我返老还童,你竟不觉得高兴吗?!果然,果然还是那个孽子……”

云皇转过身,刻意用完好的那半边身体展示于人前。

“散人先前便已经说过了,伪王当年下的毒太过于阴狠,所以在排毒的时候,才会引起异变,而一旦毒素排空,我的全部容颜,便会恢复如昔。”

云皇一边说,一边伸手,十分陶醉到抚摸起自己完好的脸颊来。

“那,那就恭喜……贺喜……父皇陛下……”

“章琼”战战兢兢开口,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却都已经紧绷起来。

“呵,孤知道,你——你们定然都在记恨于我,嫉恨我如今终于得以步入长生,从此便能超脱凡人之苦!哈哈哈哈哈……好痛……呜呜呜……好痛啊……”

云皇在情绪激动之时,竟又压破了身体上的许多肉瘤,鲜血喷涌之时,他却像是个小孩子一般捂着脸大哭出声。

不得不说,如此情景,实在是龚宁紫与红牡丹两人想都没有想到的。

云皇看上去……似乎也如同那宫妃一样,疯得不能再疯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一直到很久之后回想起来,都会让龚宁紫感到毛骨悚然的苍老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陛下,你又不听话了。”

那个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