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要长生不老,也不算那般艰难。最好的办法,便是求得那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药一入口,便得长生,最是安乐不过;再不然,也可以去寻一种唤作空花的奇树,此花开于南疆绝境之中,由终年花开不落,枝叶不凋,若以此花如药,也能化药力入体,不说能长生不老,却也能长保青春,延年益寿;最下策,却是以蛊虫为引,少男少女数千人等为原料,抽人血肉化为药精,服下之后,也勉强能用。”

千机公子侃侃而谈,黑如点漆的瞳仁在地上那些腐烂半腐烂的尸体上轻轻一扫,骤然间又露出了一点愁容。

“想来,太子殿下之所以露出这般惶恐害怕神色,也是因为这一路走来看,看到尸骸似海,死人无数吧?其实此事原本真不至于如此——要知道,云皇陛下先前便已经下令让凌空寺的僧人携带空花入京,倘若不是有人故意横生枝节,他就算没办法得到那仙药,也应该能以空花入药,祛毒求生才是。可是啊……”

千机公子的目光一落在红牡丹身上,红牡丹就觉得自己的脚背上仿佛爬了蛇,全身上下都开始不舒服。

“可是那持正府的人走到半路,竟然把那空花弄丢了,你说好不好笑?”

千机公子一边说着,一边仿佛真的觉得很有趣似的哈哈笑了起来。

随着他的笑声,一声又一声的惨呼渐次响起。

凝视着“章琼”骤然瞪大的眼睛,千机公子眯起了眼睛。

“陛下,不如让太子殿下看看你这些日子的苦?不然这做孩子的,哪里能想到为人父母的辛苦……”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高台之上那层层叠叠的幔帐便慢慢地被扯了起来,露出了那隐在幔帐后面的人影。

那是几名和尚——几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鲜血淋漓的和尚。

红牡丹一路走过这殿中腐烂尸群都未曾动容,在看清楚了那几个和尚的惨状之后,眉角却不由轻轻一跳。

那几名和尚五官深邃,瞳孔颜色都颇浅淡,颧骨与鼻子都有被暴晒后留下来的晒痕。很显然,这些和尚的来处,正是那鲜少入世的凌空寺。

而此时,那些和尚的大半身体,都已经只剩下嶙峋的白骨,腔体之外只包着一层薄薄薄膜,隐约间已经能看到内脏的律动。

在那些白骨之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在蠕蠕而动。不用说,恐怕那些红点正是生生啃食掉他人血肉的蛊虫。

即便只是用看的也能猜得到这些和尚此时定然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可在红牡丹看来,那些和尚每一个都显得表情淡然,一派平静。

“哎呀,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是不愿意说么?”

千机公子平静地看着那些和尚,同那些和尚说话的时候,竟然还是显得很可亲。

和尚之中,有一位眉毛都已经完全花白,看上去估摸着都快要八九十岁的老人忽然睁开眼睛,看向云皇与千机公子两人:“你们到底要我说是什么呢?”

“说什么都好啊,比如说,那十分紧要的空花究竟去了哪里?你看,我们的云皇陛下身受蛊毒之苦,如今都已经是这副模样……这般可怜,这般凄凉,为什么你们却还是不愿意将那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空花交出来呢?你们明明就知道它究竟在哪里,不是吗?”

“活死人,肉白骨的空花?呵,千机施主,两百年前,你便已经求过这等虚妄之物,两百年后,你竟然还在谜障之中吗?”

那和尚纵然周身浴血,却依然目光如电,死死望着云皇身上那宛若肉瘤一般可怖的千机公子,然后说道。

“千机施主……千机公子?”

“胡说八达——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千机公子——”

同时在殿中响起来的有两个声音,带着震惊之意喊出“千机公子”的,自然是那红牡丹。而那痛斥和尚胡说八道的,当然是那傲慢到不可一世的云皇。

红牡丹是真的纳闷,而云皇陛下却也是真的不相信,自己最信任的蓬莱散人会是拙劣的民间传说中所说的那千机公子。

可偏偏老和尚身处炼狱却依旧眉目清明,说的话平白就多了几分令人信服的意味。

“千机公子,主持曾数次对我说起你,当年你入寺而来,乃是举世无双的少年剑侠……呼……呼呼……他最大苦楚,便是未能在当年劝你从苦海中回头……如今……咳咳……你这幅模样……”

而那和尚没有一口道破千机公子的身份时到还好,可一旦被人喊出了真正的称呼,千机公子的脸瞬间便泛起了黑暗而扭曲的神色。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轻声一嘀咕,一挥袖的功夫,便看到那些蠕动的红色小虫忽然间排成一长串,一点一点钻破了那包裹着内脏的薄膜,然后大肆吞吃起那些器官来。

“啊啊啊啊啊——”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那老和尚,也忍不住惨叫出来。

眼看着那蛊虫生吃内脏的场景,守在老和尚一边的一名年轻和尚终于经受不住折磨,痛哭流涕地大哭开口道:“我知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师父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好了!没有空花,凌空寺从来都没有所谓的长生不老的空花!就算我们把凌空寺里那颗树折断了运过来也没用!真正的空花乃是蛊虫的一种,分为一公一母,一树一人,花树唤作空花,花人唤作空华,两者合二为一,才有可能让人起死回生!”

“了空,闭嘴!闭嘴——”

明明整个人已经快要因为剧烈的痛苦而直接晕厥过去,老和尚却依旧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不断地想要让年轻和尚闭嘴。

但是,他的努力,全然无济于事。

被唤为了空的和尚恐怕早已在这些时日的折磨中神智崩溃,此时已经彻底不管不顾,将自己说知道的那些事情一股脑当着所有人的面尽数说出——

“……那一棵空花树多年未得投喂,早就快要枯死了,奄奄一息种在那太岁肉里,也不知道变成了个什么怪物。至于空花树的空华,早在几十年钱就被忘忧谷逍遥子抢走,这时候应当还在忘忧谷里啊——它是化蛊为人,平时与人别无两样,却很好分辨出来,空华乃是天下至美,所以才能生于花树之下蛊惑生物为空花所食,那忘忧谷的林——”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名彻底吓破胆的和尚所吸引的时候,殿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微光。

细小的,柔软的光。

那是一柄短剑的剑刃上反射出来的光。

光中倒映着满地尸骸和污秽的血污,也倒映着宛若人间仙境的靡丽七彩流光。

红牡丹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当年的那一幕——那忽然腾身而起的龚宁紫,那在幽暗空气中仿佛缓慢飘逸的衣带,那冷酷到极致的眼神,还有他的那一剑。

接将半座小楼连带着那胡言乱语的和尚一起劈成粉末的一剑。

第177章

细小的微光在骤然间绽裂炽烈的白焰, 倏然从龚宁紫的袖口迸射而出, 如同暴烈而狂怒的野兽一般将所有的污秽, 丑恶和血腥一概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