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霍子彥终于听到,轻轻拧开门把手,一脸严肃地盯着孩子看。小莹很怕他这种表情,因为她知道,表舅舅在生气。
表舅舅的生气和爸爸妈妈的生气是不一样的。孩子虽小却已懂得分辨,并明白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莹就是一个真正的俊杰。尽管眼泪鼻涕糊满脸,她依旧挤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可爱的笑容:“表舅舅……”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我不该推小朋友。”
“还有。”
“不该跟老师撒谎说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还有。”
“不该不听妈妈的话,不去跟人家道歉。”
“还有。”
小莹这下是真想哭了,吓的。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还有,你不该在里面哭闹十五分钟,只为了跟大人讨价还价。”
四岁的孩子其实已经懂很多了,讨价还价这个词并不难理解。小莹想想自己刚才的举动,觉得表舅舅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她再次反省:“嗯,是我错了。”
霍子彥终于满意地点头,叫过照顾小莹的阿姨带她上楼洗脸换衣服。等连翘楚收拾精致下楼时,吃惊地发现女儿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出门了。
“这就走?”
“难道你还想吃过晚饭再去?”
霍子彥转头就走,小莹乖乖跟上,一点不敢拉下。连翘楚让这个表弟噎得十分无语,匆匆追了上去。
去道歉的路上,霍子彥问:“对方家住哪里?”
连翘楚拿出幼儿园老师给的地址,报了一串名字:“……好像在反方向,胭脂弄,这个地方我怎么没听过?”
连翘楚不仅没听过,也没去过。当车停在弄堂口的时候,她有些吃惊地微张了嘴:“怎么在这种地方,我还以为小莹她们幼儿园的孩子,家境都不错的。”
“家境不如你的人,却比你更会教育孩子。”霍子彥不留情地刺了她一句,吩咐小莹下车。
连翘楚真心觉得这个表弟越来越难侍候,怎么一开口就跟吃了火药似的。可今天这事是她理亏,她有求于对方,再怎么难听的话也得竖起耳朵听着。
霍子彥拿着那张纸找到了许烟雨家的门牌号,抬头看了一眼这幢老式的建筑。
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来过这里。可就像连翘楚说的那样,像他们这样的人,似乎应该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地方才是。
二楼的窗户半开着,一阵风吹来老旧的窗户吱嘎作响。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窗缝里露出来,轻轻将窗户带上。
那双手就像一根针,直直地扎进了霍子彥的心里。
然后他摁响了门铃。
二楼上许烟雨刚哄了小哲睡下,关了窗户后她走到楼厅里,刚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还没喝就听到有人摁门铃。
妈妈买菜去了,爸爸在房里休息,于是她下楼去开门。
门开的一刹那,她怔怔地望着站在门口的三个人,心头就像漏了一个大洞,不停地有冷风往里头灌。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和霍子彥再见面。更没料到再见时他已妻儿俱全,俨然一副上层社会成功男人兼具事业和家庭的样子。
他的脸一如年轻时那么好看,气质上更显沉稳大气,已隐隐透出了压迫感,不再像从前那样可以令她毫无顾忌。
而站在他身后一身某名牌今夏新款连衣裙的女人,更令许烟雨自惭形秽。只这匆匆的一眼,她已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恍如两个世界的人。
果然从前的交集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梦境罢了。
霍子彥见到许烟雨时也有片刻的怔愣。他刚才只听连翘楚说受伤的孩子叫许哲,却没有料到他就是许烟雨的孩子。
孩子跟她姓?霍子彥几乎在瞬间就得出一个结论,他曾经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个和计铭如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没有丈夫。
不知为何想到这一点,竟令他产生了一丝小小的愉悦。
连翘楚站在后面,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没料到来开门的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和她未来的表弟媳妇几乎一样的女人。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玄幻。
在场的三个成年人全都不开口,反倒是小莹这孩子不受影响,上前轻声道:“阿姨您好,我们来找许哲。”
“哦。”许烟雨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那进来吧。”
她手忙脚乱把人让进屋来,看一眼狭小拥挤的客厅,又去看那三人的反应。霍子彥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透他的心理。小莹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并不介意眼前的这一切。只有连翘楚微微皱起眉头,显然有点不习惯。
其实这屋子收拾得还不错,许烟雨是搞设计的,房子虽小但装饰品都很有特色,从前家里来人的时候总要夸上几句。
但今天连翘楚的眉头让她明白了一点,无论怎么花心思装点,差距早已摆在那里。房子的差距无足轻重,她和霍子彥之间的差距才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三人进来后也不坐下,霍子彥看一眼连翘楚,示意她开口。连翘楚尴尬地笑笑,自我介绍:“许哲妈妈你好,我是孙月莹的母亲。”
她伸出手来和许烟雨握了下,刚想拉过小莹来给对方赔礼道歉,一旁的霍子彥却适时伸手:“你好,我是霍子彥。”
他没说自己是谁,却说了名字,并且十分自然地和对方握手。许烟雨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修长白净的手,收到一半的手不自觉地就伸了出来,和对方轻轻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