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遍一遍地念着爷爷开门,可那扇门一直紧紧闭着,她敲的手血肉模糊也不觉得疼。
直到李言听到声音打开房门出来,“叶尔!”他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心跟着紧紧揪住,“叶爷爷已经回家了!”
“回家。”她突然像是醒了似的,“回家,爷爷回家了!”
她松了口气,嘻嘻笑着对李言说:“对呀,爷爷回家了,我也要回家了,回家找爷爷了!”
李言见她神态不对,一摸她额头,烫的吓人,“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不要,我要回家找爷爷,爷爷还在等我做早饭呢!”她连忙往后缩,挣开他的手,“李言哥哥,我要回家了,爷爷在家等我,等不着我该着急了!”
说着撒腿就跑了,李言哪里放心她一个人就这样走,连忙追了上去,路上找了个药店给她买了退烧药、感冒药和纱布,在车上给她吃了两粒,她吃过药之后总算是安静的睡着了,一路上睡的极不安稳,他轻轻地替她包扎了伤口,梦里她似乎察觉到了疼,轻轻地哼着。
一路护送她到了镇上,就要下车走一段路了。
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往家走,只本能地向前走着,木然地向前,李言极度担忧,他已经从家人那里得知叶爷爷去世的消息,当时他就懵了一下,首先想到的就是叶尔能不能受得住这个消息。
本来他应该赶回去的,可担心叶尔,像是知道她一定会回来这里一样,在这里等她,没想到还真的等到她。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叶尔远远就看到院子里院子外,里里外外站满了人,门口走廊的门檐上昏黄的灯光亮着,远远的就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是姑姑和爸爸的声音,还有其他人在哭,嘴里还喊着什么,她听出来,里面有奶奶的声音。
这场景是那样陌生,像电视剧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她一出现,所有人的都回过头来看着她,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她就站在门口,歪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安静地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的爷爷。
爷爷穿着平日里穿的衣服,只是不再像平常那样邋里邋遢,而是很整齐地平躺着,衣服都整理的没有一丝皱着,鞋子袜子都是整整齐齐的,脸上盖了折金元宝的那个纸,只有手露在外面,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就像睡着了。
这一套都是秋天的衣服,现在是夏天,爷爷那么怕热,穿这么多,爷爷不热么?她走过去,手覆在爷爷的手背上。
爷爷的手很凉,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那温度冷的就像装着冷水的玻璃杯,又像她小时候跟爷爷在河里捡的鹅卵石,不论怎么搓怎么揉怎么捂,依然是冰冰凉的,就是无法温暖起来。
她慌了,心里无比的恐慌,一直用手紧紧握着爷爷的手,推着他的身体叫:“爷爷,我家来了,爷爷,我家来了你醒醒别睡了,我去给你做早饭了,爷爷你别睡啊!”
这种恐慌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它就一直盘绕在叶尔心里,越绕越浓,越绕越密,最后就像纤细坚韧的丝,紧紧紧紧地缠住她,勒的她疼勒的她血肉模糊,仿佛要将她的心给切断了,切成无数个碎片,一片一片撕得粉碎,疼的她那颗心仿佛就不是她的了,仿佛离开了她的身体,又仿佛是她的灵魂离开了她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的知觉,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最后失去了痛觉。
她一直用力推,一直推,可爷爷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急了,小时候她常常跟爷爷玩这个游戏,爷爷装作睡着了,她一推,爷爷就笑呵呵地起来对她扮鬼脸说:“哎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小叶尔便高兴地咯咯直笑。
“爷爷你起来啊!”她拉着叶老头的手,拽着他起身,脸上盖着的一沓厚厚的黄色纸差点掉下来。
四周的人赶紧拉住她,“别让她拽啊,赶紧拉住她,这哪能拽啊!”
叶尔着急地看着四周的叔叔伯伯婶婶:“爷爷躺在这里不舒服,爷爷最喜欢坐后门的摇椅了,我扶爷爷到后门去!”
有人见她回来,早早就大声地喊道:“李奶奶,二子回来了,二子回来了唻!”
李老太听到叫声哭着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见到她就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接着揪住她的头发握着拳头劈头盖脸地就朝她的脸她的头砸了下来,口中哭喊着:“你不孝!你不孝啊!你爷爷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看你呀,你怎么丢下你爷爷一个人走啦?他最疼爱的就是你啊,你这个没良心啊,他死前喊的都是你名字啊,就怕你受一点委屈又怕你将来找不到好婆家啊,天天念叨的就是你啊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啊,怎么就扔下你爷爷一个跑啦!”
她一边哭一边捶打,不断地摇着叶尔的身体,手中揪出来一撮一撮的头发。
所有人都阻拦不及,没想到李奶奶会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打她。
叶尔就像个死人一样被李老太捶打着一点都不知道反抗,仿佛被打的那个人不是她,也仿佛不知道痛一般,眼睛只呆愣地看着爷爷,像是在等爷爷起来,每次奶奶打她,爷爷都会拦在她身前,不让奶奶打她。
可是爷爷一动不动,不论李老太怎么捶打她,头发揪下一撮又一撮,爷爷依然像没有听见一样,安静地躺在那里。
众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反应过来后连忙过来拉扯,李言连忙劝着李老太,企图将她的手掰开,扶到一边去,也知道李老太刚失去老伴伤心过度。
旁边的邻居都拉着劝着,叫李奶奶节哀顺变,说:“小孩子不懂事,也不知道爷爷说没就没了,现在保重身体要紧,别哭坏了身体什么的。接着说这孩子确实不懂事什么的,怎么能丢下爷爷一个人自己跑出去玩呢?老毛虫从小最喜欢的就是她了,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从小就骑在爷爷头上长大的。”
也有人说,“是啊,我看就该打,你看爷爷去了,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你没看到她爸爸哦,那是真哭,哭的伤心哦,唉,从小最孝顺的就是昭平了,还有那大孙女和小孙子,一回来就在爷爷跟前哭,哪个不是哭的像泪人似的,就这老毛虫最疼的二子,一滴眼泪都没有哦,真是想不到啊!还是个大学生咧,我看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疼她有什么用啊,老毛虫一点福气都没享到!”
这些事这些人这些话仿佛都与叶尔无关,她就那么傻呆呆地看着爷爷,直到混乱中被李奶奶一拳击中头部,因为送推之力一下子摔在地上,李言接之不及,眼睁睁看她脑袋和水泥地之间发出咚一声巨响,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她还发着高烧呢。
她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一个地雷炸开了似的,晕晕乎乎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她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爷爷,手握在爷爷手上。
爷爷说,她是爷爷的贴身小棉袄,爷爷现在这么冷,她就用自己的手来温暖爷爷,爷爷就不冷了。
她看着爷爷,嘴角轻轻上扬,开心地笑着,眼前终于从一片白雾转化为黑雾,爷爷的影像在脑中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淡到后来就和黑雾融在了一起。
李老太被众人拉开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依然在撕心裂肺的哭,一遍一遍地喊着:“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死了我们都干净了,你干嘛要害你爷爷啊!老头子!”
很多人都被李老太哭的心酸,知道叶老头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孙女,孙女却追着别人把爷爷一个人丢下,一时间对叶尔的责怪都达到顶点。
见她还在那趴着,都口气不善地凶道:“还在那趴着,还不快起来,你爷爷要收棺了!”说完伸手就过去拉她,拉着她往旁边一甩,被李言接住。
这些人都是村里长辈,李言作为小辈不好喝斥,只皱着眉沉声道:“她还发着高烧,你动作轻点。”
那人刚好讽刺,待看到叶尔的脸色吓了一大跳,之间她双目紧闭,面色青白,整个人已经烧的不醒人事。
吓得他赶紧对李老太喊:“四姐四姐,别哭喽,快来看看你家二子是怎么回事?刚刚个是打重喽,现在怎么一动不动,我看是不是打到哪里昏过去喽?”
“让她死,她死了才好哦,我养这个不孝的丫头干什么哦,她爷爷死了她都不在身边我还要她干什么哦,养她什么用啊!”李老太坐在正堂椅子上拍着大腿哭嚎,李爸看到女儿这样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来看,一摸她额头:“我地个天唻,这头烫的都能烧死人了,快快快,赶快给我抬进房里去,赶紧去喊医生!”
“是不是冲撞到了?”
“真是邪门咧,是不是她爷爷不高兴她不孝找她来咧!”有邻居的三姑六婆这样猜测。
村中有名望的长辈一看她手背上挂盐水时尚未撕去的白色胶布,心疼地说:“你们一个个嘴巴啊,就没一句好听的,这孩子恐怕是生了病从医院里赶回来地,这手上针眼和胶布还是新鲜的,你看这上面血,估计也是她着急之下拽地,手拽成这样流了这么多血都不晓得疼,你们看看她的手,血还没结痂呢,发烧烧成这样你们都不晓得心疼,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这孩子从小多可怜你们都不晓得啊!”
旁人一看,果真如此,也都不说风凉话了,一个个的都说:“也是,从小就这丫头孝(孝:农村对孝顺的简称),买给老毛虫地补品挺他讲都是用她奖学金买地,老毛虫天天在我们耳边讲!”
“行了行了行了,都别讲了,赶紧到徐村把剑锋(医生的名字)叫来,别烧的哪里怎么样了就不好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又说。
众人应是,李爸摸着她的额头,着急地对李奇喊,“奇奇,快,快去徐村将徐医生叫来,跑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