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这番经验总结性发言,林芷初都已经听了很多年了,并深以为然,她无数次的想要从正月初一记录到正月十二, 可是常常记录到正月初五,或是初六,就忘记继续记录记下去了。所以说,坚持是那么的重要。
正月初一的下午四点, 林芷初又再次开始尝试记录天气了。
她写道:“201x年正月初一, 阴天,下午出了太阳。预测:未来一月份天气:阴天为主。”
写完阖上本子, 叹口气,不知道这一次的记录又能坚持多久呢?
奶奶在外头喊她, “芷初啊,来贴春联咯。”
这边有大年初一贴春联的习惯,日子就是过得再孤寡单调,奶奶每一年都热衷于换春联。她们家对面的那户人家,也是单亲家庭,他们就好多年没换过春联了。
奶奶热爱生活,虽然节俭到时常令林芷初窒息,但是林芷初觉得,奶奶和一般的老太婆很不一样,她是一个比一般老太婆有追求的老太婆。
奶奶虽然心脏有些不好,也急救过一两次,住了好几趟医院,但是出院后,又恢复到她天然乐观的心态,每天早上她都要早早起床去广场,不是去跳广场舞,是去那里欣赏别人跳广场舞。
奶奶时常说:“一睁开眼就有人给我现场表演插秧舞,还是免费的!”
欣赏完别人跳广场舞,奶奶就徒步走路去距离她家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买新鲜的海鱼,一次只买够一人或是两人吃的分量,一般只买两条小的,或是一条大的,就足够一天的菜量。
奶奶喜欢吃鱼,各种海鱼,大的小的,只有是活的,鲜的,都能刺激她的食欲。
买鱼回来就到了早上十点了,奶奶一边在家煮鱼,一边看电视,吃完了自己煮的鱼就午睡去了,午睡后又去广场散步,找她的老伙伴聊天,继续看别人跳广场舞,晚上不到八点,奶奶又睡了。
一年又一年,一日复一日,奶奶的日子过得平静没有波澜。
林芷初以前问她奶奶:“奶奶,你每天这样过日子会不会很无聊啊?”
奶奶眯着眼睛笑着说:“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吃饭睡觉是人生最大的事情,奶奶每天都做得很好,死了也不觉得可惜。”
林芷初一直觉得自己的奶奶是和其他老人不一样的,她比任何人都更懂知足,更心存感恩。孤独仿佛是她的常态,但她却很享受。她的世界很简单,没有手机,没有短信,只有默默的等待,烹饪,享用,休息,再等待。
奶奶如今有七十多岁了,经济不成问题,爷爷过世前,给她留了一套市中心的房子,是用他的退休金买的,如今那套房子处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每一年的租金收入,足够支付奶奶的生活,和林芷初大学的学费与生活费。
林芷初从小就只有奶奶和爷爷,爸爸见过几次,后来就渐渐疏远了,因为他有了新的家庭,妈妈也很少来看她,她不喜欢爸爸,也不喜欢妈妈,没有任何接触,也没有任何感情维系,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她从小就有爷爷,有奶奶,她所得到的关爱并不比一般的孩子要少,相反,她得到的宠爱比一般孩子都多。爷爷奶奶总是加倍的对她好,好到近乎宠溺的地步,直接导致林芷初的心理年龄有些小于真实年龄。
别人的孩子是在父母的宠爱里长大的,林芷初也是在爷爷奶奶宠爱的蜜罐里长大的,她甚至觉得,自己比别人还幸福,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很少遭遇挫折,除了初三那年,爷爷突然的离世。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挫折,再没有比那段时间更令她沮丧的经历了。
林芷初常觉得,自己是在爷爷离世后,才开始长大的,十六岁之前,她每一天都是天真无忧的孩子,十六岁爷爷离开以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幸福。
离别的挫折让她迅速的成长,虽然她还有深爱着她的奶奶,但现实慢慢教会了林芷初一个沉痛的道理:“总有一天,奶奶也会离开自己的,或长或短,这世上总没有不散的宴席。可是真到了这么一刻,她要如何才能再一次面对这样的死别?”
奶奶现在的背已经有些驼了,声音也不如以前那么洪亮,尤其是在上次心脏病突发住院出来之后,林芷初看到奶奶日益比从前显老态,每回再看奶奶的时候,总忍不住的发呆忧郁,她总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就会像爷爷一样,突然离开自己。
假如一个人攥有的幸福都是有期限的,那么她手里的幸福还能攥紧多久?她是多么的讨厌“时间”这个词,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跨越不过去的,但时间却总让她觉得,不管自己再怎么用心与努力,也有些东西是她注定要失去的。
她能为奶奶做的事情并不多,奶奶也不允许她做其他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包括家务,说来真是令人无法相信吧,别人都说没爹妈的孩子早熟得早,林芷初却从小被爷爷奶奶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奶奶不让她洗碗,不让她做饭,不让她拖地,连吃饭的时候,也会给她盛一碗汤一碗饭看着她吃下去才放心。
林芷初小时候并不懂这些,总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后来开始了学校宿舍的集体生活,才渐渐明白,原来这些都不是奶奶必须为自己做的,相反是她必须为奶奶做的。
可是奶奶宠习惯了,就是要给她洗碗,做饭,做菜,盛汤,盛饭,奶奶才觉得开心,看到她拿水果刀的时候,奶奶会立刻竖起警戒心,汗都要流一把。
林芷初有时候都要被奶奶笑坏了。也许真的是骨肉相连的感情,才能做到宠到了骨子里吧。
奶奶唯独会让她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贴春联”了,爷爷过世后,奶奶就说:“家里的春联都是要男人来贴的,才镇得住宅子,有阳气,可是我们家现在连个贴春联的男人都没有咯,还好还好,我们家还有芷初。”
林芷初每年贴春联的时候,都会想起爷爷。想到泪水汪汪,不敢被奶奶看到,通常糊好对联的时候,她眼眶已经通红了,等爬上椅子站上去贴春联的时候,她的泪水就会一颗一颗的往下掉,砸到站在那里帮她扶椅子的奶□□上。
奶奶眼睛有些花了,看不到林芷初的眼泪,常说:“芷初,怎么有水滴下来呀?你是不是糊了太多胶水了。”
林芷初赶紧拭掉泪水,假装真的是自己糊太多胶水了。
贴春联横幅,通常是最折磨林芷初的事情了。
她长得不够高,家里并没有专用的阶梯,只能搬凳子过来,踮着脚尖,勉强将春联横幅贴到门槛最高点。
但是每一回这横幅都会被她贴得歪歪扭扭的,今年也不例外。
林芷初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横幅,就愈发止不住的想要掉眼泪。以前爷爷在的时候,贴春联是她最高兴的事情,她胡闹的给春联糊上浆糊,在底下给爷爷扶椅子,指挥爷爷把春联贴正。
那是她和爷爷最快乐的时光了。
现在爷爷不在了,贴春联成了她最难过的煎熬。
那种难过是说不出口的,是不能流下眼泪的,也是不知道要如何与人讲的。
林芷初贴好了春联,回房间冷静了一会,还是打算出去外头走走。
她刚要走出门时,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一下,她原本想去外头走走再回来看信息,可就在走出门的那一瞬间,脚步稍微迟疑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亮起的手机屏幕。
(2)每天都是初恋
程霄此刻就站在林芷初家的楼下,他下了高铁打了计程车,才一路摸到这个距离他老家并不太远的老社区楼下。
他依稀记得,她家门口有棵很粗壮的木棉树,读高中时,有一回他知道她在后面跟踪自己回家,可等他一转头往回看,她就立刻掉头走,那天他心血来潮就决定反跟踪她,可她一直低着头往前走路,直到走到她自己家,迅速的上楼也不敢往回头看他一眼。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她家原来就住在离他家不远的位置。
当时的季节正是三四月,附近有大朵大朵的木棉花飘落,她的白色运动鞋踩在红色木棉花上面,映衬鲜明,永远的定格在了他的脑海里。
程霄找到木棉树的方位,才确定林芷初的家应该是这里,这个季节的木棉树还在落叶,没有好些年前看到的美丽落花了,光秃秃的,有些凋零,但程霄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棵粗壮的老树。人总是来来回回,只有树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
程霄站在树下,给林芷初发了条信息,“我在你家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