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楼对这老和尚的印象一落千丈,先前的肃然起敬亦成了嘲讽,指着秦程雪道:“那高僧看舍弟如何?”和尚闭上眼又念一声阿弥陀佛:“有佛性,无佛缘。惜哉,惜哉。”
秦小楼道:“高僧见过瑞王么?”和尚道:“建兴元年十二月,曾有幸一见。”秦小楼一字一顿道:“若是赵贞卿那样的人都有佛缘的话,我才信我能与佛字沾边。可惜像他这样的人,早已坠了魔道!”
和尚笑道:“建兴元年十二月,贫僧曾与瑞王论佛。贫僧道他有佛缘,他哈哈大笑三声,道,‘本王只有魔缘’。”
秦小楼只觉这高僧是疯了,笑着摇了摇头,推着秦程雪的轮椅绕开他向外走。
和尚在他身后道:“阿弥陀佛,贫僧送施主一句话。浮云遮眼,所欲非所求。”
“多谢大师赠言,在下记住了。”秦小楼头也不回地推着秦程雪离开了。
第五十七章
秦小楼没在家中休息几天就开始上朝了。
朝堂上赵南柯褒奖了他和赵平桢等人的功绩,给了一堆封赏。前几天户部左侍郎因为贪污的事情刚刚被拉下马,秦小楼正好补了这个缺。
事实上在此之前秦小楼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什么职务,赵南柯一点预信都没有,但赵平桢听到这项任命却无半分惊讶,说明定下这事暗地里就有他出的一份功劳。
秦小楼当天晚上回府就接到了吏部的印信,让他尽早去吏部报道,然后去户部就职。同时到的还有不少官员们的贺礼,也有人亲自上门来道贺的,被秦小楼称病推谢,连大门都没进得去。
赵平桢自然是不可能跟着他调职回京的,平城那边他丢下烂摊子就跑了,每天都千里寄来一堆公务要他审批。他好说歹说费了半天功夫才总算从赵南柯手里要来两个月留在京城的假期。
谁料赵平桢在临安的第一个月里每天除了上朝的时候,私底下见到秦小楼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邀约三番两次遭到拒绝。秦小楼倒不是有意躲着赵平桢,只不过是陪着秦程雪,秦程雪不想让他去他便不去。
到了后来赵平桢难免有点火大,找了个日子在秦小楼从办完工从户部回府的路上把他拦了下来。他不由分说钻进秦小楼的轿子,命轿夫们放下轿子离开,于是轿子被停在大路中央,被周围好事的百姓们围了一圈,却又都不敢靠近,叽叽喳喳地对着轿子指指点点。
一片帘子把赵平桢和秦小楼与周遭喧嚣的世界隔绝开,任外面如何嘈杂,对赵平桢全无损害。他捏着秦小楼的下巴冷冷道:“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秦小楼很平静地看着他:“如果程雪能康复,我情愿我不是甚么聪明人。”
赵平桢对此无动于衷:“那是你自己选的。你当年选择入士而不是和他去山林隐居,就该料到今日的结果。如今又来伪善地装什么好哥哥?”
秦小楼沉默了一会儿,竟是笑了:“是,我是伪善,程雪有此一劫也是我造的孽,业报却还到了他身上。那又如何?我这二十几年待他不好。他如今命不久矣,我惟愿这两三年里令他过的顺心些罢了。”
赵平桢捏着他下颌的手愈发用力了:“他顺心,我不顺心,你又当如何?”
秦小楼看着他不说话。
赵平桢哼了一声,甩袖出轿,道:“我给你一天时间想明白!你便是顺着他的心,阎王也不会因此多增他两年阳寿;你若是不顺着我的心,你这九年来的努力都将付水东流!我明日酉时在府里等着你,你来或不来,便是你给我的答案。”说罢径自扬长而去。
被赵平桢驱走的轿夫战战兢兢等了好一会儿才敢回到轿子旁,然而轿子里的人并没有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发怒,只是平静地问道:“还不走?”轿夫们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起轿,在群众们的指点声中仓皇而去。
翌日酉时,瑞王府,秦小楼如期而至。
赵平桢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桌上放着几坛小酒和两个杯子,倒是赏月饮酒的好风光。他见秦小楼翩然走近,丝毫不惊讶,仿佛早就料准了秦小楼一定回来。他慈眉善目地为秦小楼斟了一壶酒,全没有前一日的咄咄逼人之态:“你来了。”
秦小楼应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赵平桢笑盈盈地看着他:“我在临安也不过能再待上一个月罢了。过了这一个月,我回平城,你留在京城,山高水长的,我也管不到你。”
秦小楼原本还有些担心赵平桢一怒之下会把他带回平城,那就会令他万分为难。其实早在金兵败势初显之际赵平桢就已经开始在京城里给秦小楼疏通关系,准备打完了仗就把秦小楼调回京城。就算没有秦程雪的事秦小楼原本也是要回临安做京官的,因为他的最终目的是王丞相。从军出征一来是为国,二来也是为私。如果留在京中为官,升的慢,威信也不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撼动王相的位置,而出征无疑是个建功立业快速的渠道。赵平桢为秦小楼做的事秦小楼心里其实都知道,包括他一回京户部侍郎就落马,也是赵平桢早就安排好的,只不过提前施行计划罢了。可秦小楼一直都装作不知道。赵平桢为他做的超过了他的预想,于是他就开始装傻。
秦小楼回敬了赵平桢一杯酒:“山再高,水再长,我与贞卿亦共戴一天一日一月,又怎么逃得出你的手心?”
然而这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两人手里的酒水各映了一轮圆月。所以这世界的日月天并不是只有一个的。
赵平桢呵呵笑道:“我怎不知,你何时在我手心里?”
秦小楼为两盏斟满酒,轻轻一撞他的酒盏,半真半假地叹息道:“从雪中拦轿那日起,我今生今世都已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