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目朝褚浔阳看过去一眼,道:“他早些交了兵权也好,否则陛下为了防范他,避开朝中党派,霍家小姐的婚事也必要受到他的操纵利用,你知道,霍将军对自己的妻女一向看重。”
霍罡年少从戎,一直南征北战,是过了而立之年才得了霍倾儿那一个女儿,之后就再无所出,一直疼爱的紧。
褚浔阳想着,倒也觉得这未尝不是一步好棋。
“既然你和父亲都有决断,那我也就不去瞎操心了。”想通了这一点,褚浔阳就又弯起唇角笑了笑,然后挽了袖子,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简略几笔飞快的勾勒了起来。
褚琪枫本来只是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但是随着那粗略几笔,一副似曾相识的地势图跃然于桌面,他却不觉就绷直了身子,倾身过来。
“这段时间我闲着无聊,将楚州那里附近的地势分析了一遍,有点小发现。父亲要掌控那里的军权,其实并不是要你以战功引到陛下放权的吧?这场仗,不需要胜利,只要能把南华人牢牢的拖住,并且越久越好。”褚浔阳自顾画了两笔,抬手一点那图上一点,道,“从地形上,咱们大军现在驻守的位置还不是最好的,来日你回去,倒是可以建议往西面这里的三峡沟移一移位置,这个位置,处于群山环抱的腹地之内,山后又有一条常年不会结冰的大江做天然屏障,绝对是易守难攻。届时只要是你不想战,南华人也只能干瞪眼的看着,你想要将这战事拖的多久就有多久,谁都无可奈何!”
那一处地脉,是她前世时候花费巨大,搜寻了楚州一带的完整地图仔细推敲出来的一个驻兵之所。当年那时候她也是存了和褚易安如今一样的心思,只想要长久的把持楚州兵权,因为自己的父兄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她只要握着兵权一日,皇帝就会有所顾忌,并且这一处腹地的地理位置极佳,从根本上断绝了敌军突袭的可能。以后的每一场仗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可以由她随心所欲的准备发挥,是以从无败绩。
能不能打败南华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和他们东宫而言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最重要的是要长久的牵制住南华人,拖的越久,那里的兵权就能握的愈加牢靠一些。
褚琪枫的两眼带着灼灼光亮盯着桌面,直至那些水渍在屋里火盆升起的热气烘托下逐渐风干不见,他咝咝的抽了口气,满脸欣喜,意外的抬眸朝对面的褚浔阳看去。
褚浔阳怕被他看出端倪来,便是露齿一笑:“我就是纸上谈兵,觉得这个地方甚好,至于到底如何,还要等哥哥回去之后实地看过了再说。”
褚琪枫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褚浔阳已经拽了他的袖子起身,眨眨眼道:“不管能成不能成,看在我这么尽心尽力替哥哥你出力的份上,哥哥你就投桃报李,一会儿别叫我跟你一同上山了吧?”
“你这丫头!”褚琪枫一愣,见她绕了这么大的弯子竟然就是为了说这个,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那我就当哥哥你是应了我了!”褚浔阳也不管他,只就欢欢喜喜的笑了,“一会儿到了街上,你就把我放下来,到时候我在城门那里的福来居等着,你傍晚回城的时候记得接我去!”
褚琪枫见她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当,就算不想怀疑她是蓄谋已久都难,却也无奈,只能长叹一声:“好了好了,都随你吧!”
褚浔阳笑笑,眸子闪亮,带了点得逞的狡黠,然后就提了裙子轻快的转身,“那我先回去寻个手炉带着,一会儿大门口找你!”
褚琪枫看着她的背影,好脾气的笑笑就先取了大氅出门。
褚浔阳从锦墨居刚一出来,脸上笑容就不觉的淡了几分,加快步子往自己的锦画堂走去。
彼时青萝和青藤已经得了消息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就迎上去,“郡主要换身衣服吗?还是直接走!”
“不换了!”褚浔阳道,脚下步子飞快的往里走,“一会儿我不出城,青萝你马上替我去一趟陈老太医府上,请延陵大人过去福来居一趟,我有要紧事要请他帮忙!”
青萝愣了愣,“延陵大人?那郡主您方才出去——”
想到之前的事,褚浔阳的心里就一阵的不自在,可是也不能告诉青萝她最后是一不小心落荒而逃而把正事给忘了吧?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定了定神,褚浔阳不悦道。
青萝见她的神色凝重,当即也不敢耽搁,连忙领命去了。
褚浔阳进屋寻了个手炉,又让青藤准备了些银两带着,然后便出了门,和褚琪枫一起乘车出府。
走的是和平时一样的路线,一路上褚浔阳都神色如常的和褚琪枫说说笑笑,询问他一些他在军中的见闻,马车里时时便有咯咯的笑声传来,其乐融融。
到了城门附近的福来居门前,褚琪枫就命令停车,将褚浔阳放下,他自己也换了马,临走又很不放心的嘱咐道:“今天出门的晚,我可能要天黑才回——”
“知道了,我就在这里等着!”褚浔阳道,挥手与他作别。
褚琪枫又是无奈的摇头一笑,继而带着蒋六一行打马离去。
褚浔阳一直站在福来居的门口目送他出城,蒋六几次回头看过来,再去偷瞄身边褚琪枫的神色都是欲言又止,直至被褚琪枫发现了异样看过来。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褚琪枫不悦皱眉。
蒋六很是迟疑了一下,才似是下定了决心道,“郡王爷,属下听闻郡主近来好像是和太医院新晋的一位副使,延陵大人有些往来。”
他仔细斟酌着用词,让自己这番话听起来委婉一些。
褚琪枫闻言却是突然冷了脸,瞳孔猛地收缩带了明显的冷意扫射过来,看的蒋六心里一惊,慌忙垂下头去。
“不懂得自己的本分规矩吗?”褚琪枫道,语气冰冷,完全不似他平日里那般温文平和的模样,“谁给你的胆子,敢去查浔阳?”
“属下知罪!”蒋六吓了一跳,连忙道,看是转念一想终究还是不放心,再度迟疑着开口道,“只是——那位延陵大人的来历似乎很有些奇怪。”
褚琪枫面上却无多少改变,只道:“浔阳的事,以后不准再提,也不准插手,她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不是他心里就有这么放心,而是褚易安都明显没有插手这事儿的打算,他就更没有怀疑的必要了。
蒋六见他的脸色实在不好,便是悻悻的垂了头,使劲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再不敢多言一个字。
褚琪枫一路打马前行,忽而便是微不可察的略一闭目,同时——
“延陵君”三个字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记得,之前在楚州军营的那晚褚浔阳曾似是无意的问过他“南华国中勋贵之家可是有复姓延陵的?”
难道——
便是为了这个人?
这边褚浔阳在福来居的门口静默的站了许久,直至褚琪枫那一队人马在视野里消失才转身走了进去。
青藤要了一个位置僻静的雅间,就等在楼下大堂,褚浔阳自己进了二楼的房间。
彼时延陵君人还未到,褚浔阳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前的桌旁,从腰际摸出那夜她从苏府门前抢来的金叶子,在指间一遍一遍的摩挲,眸子里的光芒却是沉静的敛起,再不复往日里嬉笑怒骂那般开朗明媚的模样。
这叶片明显是得能工巧匠巧手打造,做的十分精致,薄薄的一片,甚至于比普通的真树叶还要轻薄三分,这么悬空对着阳光,那些暖暖的光线几乎就可以穿透这叶面透出来。
同样的金叶子,前世的时候褚浔阳也见过,并且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