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的亲骨肉,逼死了他的生母,哪怕他对那个儿子再如何的不满,也哪怕他和自己的母亲之间有再多的隔阂——
这样的事情,都是任何人也不能心平气和的接受的。
方氏面上的表情并不见有怎样大的变化,只是把眼睛垂的更低,从外人的角度看上去是一个心虚的表情,但是细看之下唯一可见却是她眼中坚定而清晰的神采。
光辉灼灼,带着某种固执而强大的意念。
“他——不会知道的!”她如是说道。
“母妃!”褚琪枫终于也是急了,声音不由的拔高,再次回转身来,可是话到嘴边,面对方氏的时候也还是不得不再软下来的语气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想去争那个位置,也不想去做什么人上人。你为了我和浔阳隐忍了这么多年,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就算不看父亲的面子,就算只是为了我和浔阳,你就不能退一步吗?将来一旦东窗事发,我不怕受千夫所指,可是——你总要让我对父亲有一个交代是不是?”
“是我!”方氏听着他逐渐激烈起来的语气,突然苦笑了一下,然后,她抬起了头,目光坚定的看着褚琪枫,字字清晰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他,将来到了黄泉路上,我会向他忏悔赔罪!可是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既然知道我这么多年的隐忍是为了什么,就再不要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了。那个位子——只能是你的!不要再说什么不争不抢的话,如果你不去争,那么就只能是我替你去争。你知道,你——你的这个身份从一开就注定了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你就这么放弃了眼前唾手可得的一切,你怎么对得起——怎么对的起我这些年为你退避忍让所受的苦!”
方氏说着,忍不住激动起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她的目光灼灼看着褚琪枫,执着之中掺杂更多的却是乞求一般的情绪。
“我知道这两次自作主张都是我不对,可是这些障碍如果不扫除,迟早也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方氏道,见褚琪枫不为所动,干脆挣扎着就要下床。
褚琪枫上前扶了她一把,将她按下。
这几日卧病之余她的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手指枯瘦指节分明。
她激动的抓着褚琪枫的手臂,隔着数层衣物也有些硌人。
“我知道你有顾虑,我知道你不想让殿下为难,所以那些会让你为难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既然他都不知道,那你也就只当是不知道好了。”方氏道,语气急切神情热烈,那神色,看上去怎么都叫人觉得矛盾。
褚琪枫看着她,眼中光影晃动,神色复杂难辨。
这么多年了,方氏每次都是这样,看上去颠三倒四,可却是固执的要命,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可能说动她的。
而现在——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除了替她遮掩,他还能怎么样?
“算了!”深吸一口气,最后褚琪枫也只能将她扶回床上靠着,“你先好好养病吧,别的事都容后再提。”
“我——”方氏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就要脱口说什么,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的那一瞬却又突然改了主意,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轻轻的点了下头,苦涩道:“我知道是我让你为难了,你要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没怪过你!”褚琪枫道,无奈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外面刚好常嬷嬷捧了一盅参汤进来,他也就顺势退开,又站到了一旁。
*
褚浔阳从院子里出来,就冷了神色,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等在院外的朱远山问道:“父亲是为什么事被传召进宫的?”
“来人没说,不过属下私底下去查了。”朱远山跟着她的步子快速前行一边道:“就是苏家那事,苏霖将褚灵秀关了一天,今儿个一早才叫了南河王夫妇过去,他府里消息封锁的严,具体情况不知道,但据说是双方冲突动了手了!”
苏霖那边的事一直都在褚浔阳的掌握之内,所以那一起捉奸事件刚刚发生她这边就得了消息。
褚浔阳的脚步顿住,神色也跟着凛然几分,沉吟道:“怎么?见血了?”
“是!”朱远山道,嘴角抽了一下,也看不出来是讽刺还是唏嘘,“好像闹的很严重,南河王出来的时候是被人抬着的,说是有人看见,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苏霖呢?”褚浔阳道,不可思议的冷嗤一声。
那两家人会狗咬狗的闹起来再也寻常不过了,可是闹成这样还是叫人叫人始料未及。
“他好像没事,不过南河王的车驾出来直接就没回王府,而是大张旗鼓的进宫去了。”朱远山道:“皇上宣召了殿下进宫,八成也是为着此事!”
褚浔阳拧眉想了想,“褚琪炎呢?”
“一早去上朝了,大概这会儿也在宫里吧。”朱远山回道。
褚浔阳的眼睛眯了眯,突然玩味的笑了。
朱远山见她笑的古怪,就是心神一凛,“郡主,怎么了?”
“没什么,叫人备车,我们去宫门口等着接父亲回来用膳。”褚浔阳道,接过桔红递来的披风随意的往肩上一搭就大步出了门。
*
御书房。
褚易民的面色惨白,歪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看上去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肋下和手臂上的伤口都已经被皇帝急召了太医过来包扎处理过了,但是养尊处优了半辈子,又是头次遭受血光之灾,失血过多,他的整个人看上去却是极度虚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晕死过去一样。
苏霖的袍子上渐了血,冷着脸直挺挺的跪在御前。
南河王妃郑氏拿帕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诉道:“父皇,您要替我们主持公道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所谓君臣有别,到底是谁给了他苏霖这么大的胆子?方才太医可是说了,那一剑若是再刺偏半寸,我们王爷就性命堪舆。他区区一个外形臣子,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当朝亲王,他这——这分明就是没把咱们皇家看在眼里,也没把皇上看在眼里!”
“南河王妃,你不要强词夺理。”苏霖冷然的借口道。
最初失手伤了褚易民的时候他也是吓了一跳,不过这会儿却是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的脊背笔直,无所畏惧的看着御案之后神情阴鸷,面如寒霜的皇帝,也是字字铿然道:“我府上当时在场的侍卫都可见证,当时手持凶器要杀人的可是南河王爷,微臣的确是失手伤了他,那也被逼无奈不得已的作为。王爷你行凶未遂误伤了自己,现在却跑到陛下面前来恶人先告状?”
“你——”郑氏气急,指尖颤抖指着他。
苏霖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又对皇帝拱手一礼道:“皇上,微臣想邀王爷和王妃过府是去讲道理的,明明是他们南河王府的女儿做了不体面的事,他们却还先要出手伤人?这是要杀人灭口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南河王府的人理亏。
郑氏急的满头大汗,辩不过他,情急之下就只能朝冷着脸站在褚易民身边的褚琪炎投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