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褚易简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短促的笑了一声出来,面上表情却像是凝结了一层冰,怎么都化不开。
褚浔阳看着他,又再继续说道:“我在楚州给你送回来的那两个人都不是褚信,他们都是你用以掩人耳目的傀儡替身。十年前褚信曾经因为感染时疫大病一场,性命垂危,足有两年时间不曾入宫上朝。如果我二哥得到的线索没有错的话,其实是从那个时候起,两年之后再次走入众人视线之内的睿亲王就已经不是他的本人了。无可否认,你寻来的这两个替身和他的样貌都极为相似,并且利用他远离朝堂的那两年,将他的举止习惯都模仿的十成十,完全不露破绽。这件事说起来虽是匪夷所思,但是真要你有心,其实也并不难的。”
“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褚易简问。
既然褚浔阳敢说,那就说明她的确是掌握到了十足十的证据。
而且都到了如今的这般地步,他也没有必要再遮掩什么。
“当时褚信大病一场,在名义上是度过了一次生死大劫,两年时间,哪怕你找来的替身和他只有八成相似,也可以用他重病做借口来搪塞过去,毕竟也没有人想到你敢李代桃僵,把当朝一品的亲王给替换掉包了。”褚浔阳道,也不管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气,如数家珍一般惜惜道来,“你那两个替身的身世背景早就被你全部抹平了,我也查不出他们姓甚名谁来了,可就算你再如何的训练他们,假的终究也还是假的,一个人的本性和多年以来的涵养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比如在楚州的时候,所谓的睿亲王落入我手的时候居然也会失态叫骂,睿亲王本身虽是文人出身,涵养极好,后来又是陪着陛下打天下,一路征战着走过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久居高位,有些事他当是很清楚的,既然知道无路可走,又岂会自损身份,还要在我和哥哥的跟前撂狠话来泄愤?”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楚州的时候褚浔阳和褚琪枫兄妹就开始对褚信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褚易简只是听着,紧抿着唇角不置一词。
褚浔阳也不管他,横竖路上无聊,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一说出来,给他甄别,“论及细心,没人能和小王叔你相比,后来回京以后哥哥暗中叫人去查你睿王府里的猫腻。为了做到不漏破绽,这些年来睿亲王府也间或的就会有姬妾抬进门,和在京中坐镇的傀儡假戏真做,因为如果褚信突然就不见女色了,府里的下人便很容易传出闲话,惹人怀疑。可是哥哥他暗中调查的结果却是——这八年来褚信宠信的都是后来纳进门的姬妾,而对他早年的两位妾室却是直接冷落了,睿王妃那里,虽然是有两人共宿一室的时候,但次数也十分可观,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认为睿王妃其实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两人同屋而不同床,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遮掩事实真相?”
褚易简听着,渐渐地就有些哭笑不得。
他对那两个替身的掌控极严,力求做到事无巨细全无破绽,为了不叫人注意到王府里面的异常,甚至于指使在京中坐镇的傀儡纳妾。
只还是没有想到百密一疏,居然还是被褚琪枫从这上面给瞧出了端倪。
这一刻,他已经没了否定的必要,只就冷哼一声别开了视线。
褚浔阳却是起了兴致,仍是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会猜整个睿亲王府早就落入你收,其实是还有一个原因的!”
“哦?”褚易简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那就是褚昕芮!”褚浔阳道:“她的所作所为,相当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托到了你的手上,试问如果睿亲王府还是褚信当家,她又何必这样?你是因为当初你母亲的死和整个褚氏一族被屠的事情嫉恨褚沛,褚昕芮她和这件事却是没有关系的吧?可是她却和你同仇敌忾,一样的苦大仇深,不惜拿了所有的身家性命出来,与你一起图谋此事情。她自己的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件事一旦失败,她就会跟着你跌入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若不不是万不得已,她会这么蠢?”
褚昕芮也是算个很有心机的女人了,对所有的利害关系都一清二楚。
她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权利欲,而一定要去帮着兄长谋划这样一件倾翻天下的大事?
十年前褚昕芮才多大?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她能依靠的就只有她的父兄而已。
她会不顾一切的和褚易简并肩作战,因为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绑定了立场。
因为褚昕芮对待褚易简的态度,也能进一步确认——
之前她在楚州拿到的两个人都不是褚信。
这段时间之内,整个睿亲王府里面风平浪静,丝毫也没有因为家主倒下而乱了方寸,由此也可见一斑。
“你倒是精明的很,什么犄角旮旯的事情都能打听出来。”褚易简听完了她的话,反而彻底释然。
这些年他做的事情都是见不得人的,在背地里筹谋策划,耗尽心血。
自从双腿被废,他就被认定是个废人了。
虽然碍着身份,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但背地里却是被人指指点点的受尽了嘲讽。
没有人知道他也博闻强记,心有丘壑。
他在暗中策动了这样一场巨大的阴谋,维持了整个睿王府的荣华富贵不倒,足见他有多大的能耐。
可偏偏这些事又都是见不得人的。
直至今天,你内里乾坤被褚浔阳一一道出。
褚易简气是气恼,但同时心里也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
终于有人认识到了他的存在,终于有人肯定了他这一路走来做下的事。
如是在黑暗中行走了半生的旅人突然瞧见了破空而出的太阳,那种感觉——
其实也是不错的。
面上一改之前阴霾森冷的表情,褚易简的眉目之间反而流露出些许轻松愉悦的神情来。
“既然你都知道我要做什么,还不怕?”褚易简道,这一次的语气也好了许多。
他侧目看着褚浔阳,“我知道宫里整个御林军的守卫都在你父亲手里,虽然这些年我也培植出了一些人手不假,但是要强闯宫门还是以卵击石,半点胜算也无的。这种情况下,你就是最好的开路石,你父亲一向都看重你,只要有你在我手上,我想要进宫实在是轻而易举了。”
“所以呢?”褚浔阳反问,渣渣眼睛看着他,“为了不拖累我父亲,所以这个时候我就应该横剑自刎,不去给你做这块垫脚石?”
褚易简一愣,片刻之后便是哑然失笑。
他笑过之后,脸上表情就彻底放柔了下来,又和往常时候那种温文儒雅的模样无二。
“是啊,你可不会这么做!”褚易简道,深有同感的用力抿抿唇,“你这个丫头乖张狠毒的心思可比本王厉害多了,想要你去为了褚沛自戕?想来你也是不会做的!”
褚浔阳耸耸肩,算是默认。
褚易简瞧着她这样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眼中神色就又有了一瞬间的复杂,转而问道:“你真的不怕吗?褚家的所有人我是肯定一个也不会放过的,届时你父亲若是不肯就范的话——”
“如果——”褚浔阳听着他的话,突然出声打断,半真半假道:“如果我说我不是褚家的人呢?”
“嗯?”褚易简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就只当她的开玩笑的。
“我知道,为了助你父亲夺位,就算是要你亲手去杀了褚沛你也不会手软,你和他之间的确是没什么请份额可言的。”褚易简道,却是明显的会错了意,他眼中眸光内敛,那神色略显空洞的看着前面的道路,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
“别跟我说什么滥杀无辜,我从来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最后他开口,那语气却有些轻飘飘的恍若梦呓,“我只知道我见证了褚家阖族走向衰败和死亡的下场,阖族上下三百多人的性命,都抵不过一个普天之下唯一的位置。那个时候,我甚至都是恨我父亲的,恨他为什么要和褚沛一样,为什么不肯妥协,让母亲和族中多少父老的鲜血成了他们日后安享富贵的垫脚石。浔阳,我知道,你上过战场,你也许不怕鲜血和死亡,可是有一种死亡和鲜血却是不一样的,眼见着自己亲人的血在面前流干,那种绝望和恐惧,即使你能斩杀多少人头,都也比不了。”
褚易简说着,眼中突然就有一线火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