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度,他对父亲是怀着满满的感激,因为他甘冒奇险的养育之恩。
可自从褚琪晖死后,感激就变成了愧疚。
而再到了今天,就连褚浔阳都时刻活在了他的威胁之下——
这一刻,他便就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年来,父亲他以为你和他的目标一致,就只是为了将我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保留下来,可实际上,你从一开始就别有居心。”褚琪枫道,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他也就不需要再听方氏任何的辩解,“你先是用浔阳取代了我的身份,因为浔阳是女孩儿,自保的力量薄弱,父亲为了在自己百年之后再给她一重保障和依靠,就不得不听从你的建议,将一个‘抱养’过来的我也一并留在身边。早些年你刻意和雷氏交恶,为的就是让两房生分,这样一来,要指望褚琪晖来维护浔阳就不可能了。而你自己又借罗皇后的手,顺水推舟的跑到了慈修庵,将我和浔阳单独留在府中,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他别无选择,为了浔阳,就只能再扶植我起来为她的将来铺路。”
“你这一步步的算计精妙,的确是将父亲的秉性脾气拿捏的十成十了。”褚琪枫道,那神情语气间也分辨不清是佩服还是讽刺,他说着,霍的抬头看向了方氏,“你算计这些,所倚仗的,不过就是父亲对我母亲的未能忘情。你甚至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了父亲知道,那么为了保护我,父亲就一定不肯这样的栽培我,让我早早的入朝堂历练。如果早知道我才是那个孩子,他的做法一定是安排我远远的避开这政治权利漩涡的中心,也远远的脱离到褚沛的视线之外。因为——他要的,就只是我的平安,而你——”
褚琪枫的语气越来越快,完全没给方氏插嘴的机会。
到了最后,他便是闭上眼,怅惘一笑,停顿片刻,方才自嘲道:“你却是从一开始就打着窃国的注意!在保全我的同时,你更大的目的,却是利用父亲的身份将我推入朝局。所以你迫不及待的杀了褚琪晖,让他给我让路,这样一来,只要父亲能够顺利得继大统,那么我接替他的位置就是毫无悬念的,届时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将当初褚沛夺自大荣的政权再重新悉数收入囊中。”
方氏的心,从来就大到不可思议。
所以,几乎没有人能想到她的这一重用意。
看在这些年她也是不遗余力的保护自己的份上,褚琪枫原是不想和她撕破脸的,可是她居然不择手段的要针对褚浔阳?
方氏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说,心情在不住的转变,从一开始的惶恐无措,到了后面,却反而是泰然处之了。
她也看着褚琪枫,一张脸孔上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幽光,笑了一下道:“小殿下你果然不愧是公主殿下的血脉,你脑中既然是如此的睿智清明,那么多余的话我也就不需要再说了。”
方氏说着,脸上表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转为愤恨的狰狞,咬牙切齿道:“公主殿下的仇不能不报,灭国之仇也不能一笔勾销,褚沛他不过就是个乱臣贼子,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他本就是不配的。当年你母亲拼死守城,与大荣的社稷共亡,我死都忘不了公主殿下殉国时候的惨烈。她那一生金尊玉贵,本是该一辈子都站在云端的,小殿下你身为人子,难道就能忍心看着她那样委屈的死去吗?不是为着权势富贵,就算只为着替公主殿下出一口气,您就当仁不让,应该从褚氏手里将我们大荣的万里山河再夺回来!”
所谓国仇家恨,永远都是这样回避不了的问题。
“呵——”褚琪枫闭上眼,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你一心就只想着复国,报仇,可是你在做这些的时候可曾想过,要将父亲置于何地?”褚琪枫问道。
提起褚易安,方氏的眼中也不免闪过一点心虚的情绪,抿抿唇道:“哪怕只是看着公主殿下的在天之灵,他——想来也是不会去占这个皇位的,只要褚沛一死,那皇位就十有*该是直接落在你的身上了。”
“然后呢?”褚琪枫侧目看她,又再问道。
方氏一时茫然。
褚琪枫眼中讽刺的意味就越发浓烈了起来道:“废褚氏,改国号?再重新将西越的朝廷变更为大荣的天下?去告诉所有人,是父亲的无能和失误,致使褚氏一脉打下的江山再度沦丧,也让天下人知道,大荣皇室一脉的血统就是这样肮脏不堪,背信弃义,不择手段?”
方氏这女人,只是单纯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所谓“窃国”一说,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不是被冠以帝王之名就可以的,若是从一开始就盯着个不光彩的名声,这样的所谓光复——
又有何意义?
这些事,是方氏以前从来就不曾考虑过的。
这会儿听褚琪枫提起,她的脑中难免就是一片混沌。
褚琪枫却不管她,只就继续说道:“你期望的那件事,我不是不可以去做,可是你真的确定要我去做吗?你觉得我一旦那样做了,我母亲她在九泉之下就会感到宽慰和骄傲了?如果你就觉得是这样,那么——”
褚琪枫说着,就是无所谓的冷声一笑,“横竖一切的路都是你励精图治,为我铺垫好的,我就是如你所愿的走下去,那又何妨?”
如果这江山天下是通过铁血手段从褚沛手里夺回来的,那固然是好,可方氏现在打着的主意——
却是要褚琪枫顶着褚氏子孙的名头上位,然后再恢复前朝大荣的国号。
这想法——
的确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方氏举棋不定,一时间便是方寸大乱的犹豫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褚琪枫看她一眼,也懒得再和她纠缠,举步就要往外走。
“小殿下!”方氏却是突然想起了别的事,再次拦住了他。
她追上去一步,用一种略带阴暗的目光看向褚琪枫,咬牙问道:“其实你说这些,就是为着逼我放弃替公主殿下复仇的打算,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那小——你还是舍不得褚浔阳,还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护着她对吗?”
褚琪枫看着她,并不回避她的视线,沉默片刻,却是不答反问,“那么或者你可以先告诉我,你这样痛恨浔阳的理由,据我所见,这些年来,浔阳与你虽不亲近,但也绝对不曾有过嫌隙。你却又因何对她如此这般的仇视?这其中,又是何原因?”
方氏被他问住,用力的咬着牙,不吭声。
“反正我的话撂在这里了,要怎么做,你自己选!”褚琪枫道,也不逼着她表态,话到一半,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道:“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别伤她,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将她和我都一视同仁的对待,只要你离她远点儿就行,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方氏抿着唇角不说话。
褚琪枫看着她的这个态度,心里就莫名的恼怒。
他知道,他的话,这女人根本就不会遵从。
冷笑了一声,褚琪枫一把将她拽到了一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清冷的夜风瞬间灌进来。
方氏一个激灵,她的猛地回头扑过去,双手扒在门框边上,冲着褚琪枫的背影质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你和她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这些年来却还是对她百般的纵容照顾,你对她——是不是起了旁的心思了?”
褚琪枫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真要论及他和褚浔阳的感情,那其实是一个让他自己永远都不敢去深究的问题。
只是有一点很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