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孤注一掷。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的流逝,只有水漏的滴答声清脆而毫不紊乱的落。
院子里有些杂乱的脚步声来了又去,他的整个世界却像是被骤然隔离在了这一片空寂的夜色中。
也不知道是跪了多久,外面又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恼怒又低沉的声音道:“世子呢?他的人在那里?”
“世子——回房了!”有小厮迟疑着回。
褚易民的声音,褚琪炎自是听的出来。
唇边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他缓缓的睁开眼,然则还不及起身,迎面的大门已经被褚易民一把拉开。
他身后跟了两个随从,灯笼投射出来的暖光猝不及防的照射进来。
彼时褚琪炎还保持着那个双手撑头的姿势坐在正对门口的桌旁,因为在黑暗中坐的久了,一是不适应,就下意识的往屋子里侧偏了偏头。
褚易民怒气冲冲的闯进来,不由分说就将他揪起来,怒声道:“你最近到底是在做什么?你母妃被人挟持了?堂堂的南河王妃,说劫就被人劫了,我脸面还要不要了?我们南河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褚琪炎的领口被他揪的皱成一团,面上表情却极为淡泊,不愠不火的看着他。
近距离的注视之下,他眼中的嘲讽之色就十分的明显,看的褚易民一愣,刚想要说什么,褚琪炎却是已经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从他面前转身走开,一面才语气懒散道:“父王你才是一家之主,母妃是你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他被人劫持,你不去捉拿歹人,替她做主,却跑来对我兴师问罪?”
以往他虽然是不满于褚易民的许多作为,但是对这个父亲却还是十分尊敬的。
褚易民哪里想到他会当面挖苦自己,被他呛的满面通红,竟然是一时语塞。
站在门口的几个下人尴尬不已,却又不敢随便走动,只能使劲低垂了脑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褚琪炎绕到桌子的另一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放了一整天,那壶里的水早就是冷的了,他捧了杯子在手,却只玩味着没有喝。
褚易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被他噎的丢了面子,只就愤然的看他,脸色阴鸷。
褚琪炎却是分毫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才隔着桌子看过来,哂笑道:“父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褚易民想说什么,但是面对他这空前诡异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开始七上八下的没有底,犹豫再三,还是不得不面前压下了脾气道:“劫走你母妃的人是李瑞祥?”
虎威大营那边去山下搜索滚落的马车,在乱石岗里寻到两具尸体,虽然两具尸体的容貌都被山石的棱角划破,损毁大半,但是找了几个宫人去辨认,已经确定其中一具正是李瑞祥的。
褚易民是在宫里给皇帝守灵的时候得了消息才急匆匆的回来的。
按理说郑氏失踪都一天一夜了,他早就该知道了,由此可见——
他这个所谓的南河王,一家之主,做的有多事败,于是火急火燎的就回来质问褚琪炎来了。
“是啊!死者已矣,父王觉得我还能如何追究?”褚琪炎道,语气散漫,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母妃我已经叫人给送回去了,父王不放心的话,就自己过去看看吧!”
褚易民的心里窝了一口火,但是今时今日他却发现这很难在褚琪炎的面前发作,不得已,他便只能安耐住脾气,俯身坐在了桌旁,冷着脸道:“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听说褚琪枫放出话来,看样子是准备代替太子出来支撑场面了。”
“他们是嫡系,我们是旁支,他要站出来,于情于理谁都没话说。”褚琪炎道,却又直接将他的话给顶了回去。
褚易民接二连三的碰钉子,胸口都被顶的生疼,怒然瞪过去一眼,压抑着声音咆哮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一清二楚,别给我绕弯子,到了这个时候了,也不是你和我耍嘴皮子的时候,现在这个局面,就是有他们就没咱们的,你说吧,到底是要怎么办?趁着太子还没登基——”
褚易民说着,眼中神色就莫名多了几分坚定,“现在还有机会!”
“随便吧!”褚琪炎闻言,却是模棱两可的一声叹息,神色有些倦怠的弯身坐下,唇角噙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仰天缓慢的吞吐着气息。
褚易民看着他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才要发作,褚琪炎却突然敛了神色,用一种十分严肃的表情看过来,道:“父王,今天我和褚浔阳冲突动手了,她那边大约是不肯罢休的了,父王你最好心里有数,看看怎么办吧!”
严格说来,他和褚易民的父子关系并不是有多亲厚,大约是从他懂事以后,就再没有过惹祸需要对方来替他收拾的时候了。
反倒是最近几年,褚易民刚愎自用,做的不少蠢事还得要他出面周旋来擦屁股的。
褚易民一愣,先是有点没能反应过来,但是随后想明白过来,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腮边肌肉抖动,死死的盯着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褚琪炎表情冷静的看着他,好整以暇。
父子两个对视半晌,终究还是褚易民无地自容的败下阵来,强撑着往冷冷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褚琪炎讽刺的冷笑了一声,就不再管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彼时站在那里的还有服侍他日常起居的小厮,手里捧着个打托盘,上面放这个小的铜盆,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各色瓷瓶。
“大夫还在偏厢给李林处理伤口,这里有金疮药和消毒的药水,小的先跟世子拿过来。”那小厮低垂着脑袋,小声道。
褚琪炎抿着唇角不说话,随手在那堆瓶瓶罐罐里翻翻拣拣,最后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瓷瓶进来,转身又回了屋子里,径自走到旁边一侧的桌椅前面,自己解了衣衫。
他肩上的伤口之前在回城之前就匆忙的洒了金疮药,这会儿血早就制住了,衣物上面沾染的血水也都凝固。
褚浔阳当时那一剑是下了杀心的,入骨三分。
因为皇帝驾崩,这几天所有人都穿着素服。
他那一身的血污,其实褚易民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的,只是正在满心怒火的时候,又见他神态自若,并无半分伤痛的模样,也只当他是受的轻伤,所以也就没问。
褚琪炎随手拖了外袍和上衣扔到门口,又从大的瓷瓶里倒出一些药水在掌心里,按在伤处不徐不缓的揉搓清洗,面上还是那么一副平淡又冷峻的表情,仿佛那伤口是开在别人身上的一样。
褚易民只从看到他肩上的伤口,就窘迫的哑了声音,坐在他背后看着他的动作,尴尬的想要避开,但是碍着面子又不想服软,只就强撑着。
褚琪炎也不管它,反复用了四五次药水,将伤口那里的血污和旧药粉洗净,又重新洒了些金疮药。
门口的小厮极有眼力的赶忙送了绷带进来,他也没用人帮忙,自己动作利落的裹了伤口,又接过小厮取来的一件外衫披在了见肩上。
转身回了的时候,褚易民还坐在桌旁,表情僵硬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