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褚浔阳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更是坐直了身子道:“是杨家军?”
现在的杨家军,虽然还顶着这样的名头,但内里实质却早就变了。
兵符丢失,军队内部也经过一*换血,战斗力究竟还有多少,谁都不好说。
“确切的说,是和杨家军对峙多年的长城部落!”延陵君道,眼底有冰冷的光芒浮动,他的视线落在屋子里未知的一角,慢慢说道:“长城部落一直都有对外扩张的野心,可这十几年来却逐渐安分的蛰伏了下来,我想过了,这件事不可能是没有原因的,他们之所以会暂时放弃了往外扩张的打算,一定是在等待谋夺更大的利益。崇明帝治国的手段还是很有一些的,这一点不得不承认,那么长城部落蛰伏所等待的漏洞,就极有可能是在新皇即位的当口,新旧政权交替的缺口,人心浮动,很容易就能被打开,而现在,朝中夺位之争已经进入白日化的阶段,长城部落应该已经蠢蠢欲动了。”
这世间万物,最可靠的莫过于握在手中的兵权。
“你是想要尽快激得长城部落范发难,然后以平寇之名拿下杨家军的统帅权?”褚浔阳立刻了悟。
“你手里握着西越楚州的三十万大军,这便是将南华的整个西北门户尽在掌握,如果我能拿到杨家军的统帅权,就相当于是控制住了帝国的南部防线,更别提长城部落还在后面虎视眈眈的盯着。”延陵君道。
褚浔阳的手里是掌兵权的,但那到底也是西越的军队,擅自不方便开到南华的国境之内,但崇明帝和风连晟那些人却都很清楚——
她的这个“不方便”只是在双方和气生财的前提下,将来真要翻脸起了冲突,谁还会管这些?
“这其中利害,崇明帝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只怕是无论如何也要设法阻挠的!”褚浔阳沉吟。
一旦让她和延陵君左右夹击,那就等于是卡住了整个帝国的咽喉,自此以后,无论是谁做皇帝,都要处处受到挟制。
这也是延陵君为什么会说,将来等到那一天,风连晟想要过河拆桥都不能了。
他虽是没有染指皇权的野心,但如果有朝一日,真要闹到必须要站在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才能万事无虞——
以延陵君的性情,还真就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妥当了,只看将来的形势,最后需要走到哪一步。
褚浔阳慎重的思索。
延陵君就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宽慰道:“现在朝中可用的武将虽然不少,但真要说到克制长城部落——他们却未必会有这个能耐了,现在先不用考虑的那么久远,只要把京城之内的这把火烧起来,这火势烧得越旺就越好。”
只要南华朝廷的内部乱了,长城部落就一定会按耐不住的趁虚而入。
延陵君扶着她躺下去。
褚浔阳面上却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些事,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却没想到他对一切也是洞若观火,她一直隐忍没有点破,只是怕他会为难伤心,却原来真的是多此一举了。
也许是真的诚如延陵君自己所言,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自私且冷酷的人,所以对于很多的人和事,他都不会去投入感情,并且计较背叛得失。
真要说起来,这样——
其实也好!
至少在将来局势拉开之后,不必有那么多的束缚和为难。
褚浔阳抿着唇角,安静偎依在他身边,在没有说话。
窗外已经开始落雨,稀疏的雨点打落在床之上,劈啪作响,本以为是被吵的一夜无眠,不想她却很快的进入梦乡,并且睡得十分安稳舒适。
次日早上醒来,屋子里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暗色,外面的雨下了半夜,非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院子里少有不平低洼的地方,都满是积水。
两人用膳之后,就得了内侍过来通禀,说是崇明帝召见,于是就匆匆收拾了下,前去见驾。
崇明帝的住处是在靠近行宫中心的位置,离着这边有点远,需要横穿半个花园。
雨势很大,一行人从花园里鱼贯而过,几个丫头都努力的撑着伞,也不能将夹着风声倾盆而降的雨水全部挡住。
脚下有泥点子溅起来,打湿了褚浔阳几乎落地的裙裾。
延陵君皱了一下眉,又不好当众将她抱起来代步,无奈就只能接过桔红手里的伞,然后揽了肩膀将褚浔阳收入自己的伞底小心的护着。
褚浔阳抬头,两人的视线交融,便是心照不宣的各自微微一笑。
因为天气恶劣,两人最的很急,一会儿就绕过花园的拐角隐没了踪影。
花园外围的回廊底下,一名随从尽量将伞天探出去,挡住从外面斜飘而入的雨丝,以免打到主子身上。
隐隐的,他能感觉到主子是在看什么,但嘴唇动了几次,却终究什么也没敢说。
许久之后,直到延陵君那二人走的远了,方才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殿下,这里湿气重,您的身子还没有大好,还是先回去吧!”
风启没说什么,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丝的变化,直接举步,继续往前走去,一直到回了他的住处,随从找了干爽的外衫给他换下来这才敢于开口说道:“太后已经答应华丞相府和四王府的婚事了,荣家少主说是赶巧儿,正好替太后娘娘过来跟陛下交代此事的,这样一来,太子殿下和华丞相之间——恐怕是要起嫌隙了!”
“这不算什么事!”风启道,却是半分也不意外,“论及心机深沉,耐力过人,别说老四,就是满朝文武,也都没人是连晟的对手。华城只是太自负,他在那个位置上坐得久了,便开始沾沾自喜,被那些同僚恭维推崇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才敢动这样的心思,从龙之功听起来诱人,但物极必反,出身皇家,置身其中那是没得选,为人臣子的主动掺合,八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关于朝中政局,甚至于眼下的夺位之争,风启从来都置身事外,并且绝口不提的。
那随从难得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议论声,不由的心念一动,道:“殿下的意思是,这一场大位之争面前,太子已经稳操胜券了?”
风启取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字字清晰平稳的继续说道:“难道你没有注意到,自从连晟出使西越那一趟回来,或者更确切的说,自从年前荣烈和褚浔阳到京,发生了老六逼宫的事情之后,父皇对连晟的态度已经完全转变了吗?”
风连晟的处事作风不变,崇明帝和他之间也都还是老样子,经常为了他的那些没脑子的冲动之举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横加指责。
这种论调,随从还是头次听说。
风启只喝了一口茶,然后就不再动了,只端着素白如玉的茶杯在手里打量,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道:“父皇以前对他的确是不满意,一则是因为他生母,当初周家的原因不喜,偏偏他又不知自爱,凡事都对皇后言听计从,这样的人,坐在一国之君的位置上,未免寒碜。但和西越之间的事情发生之后,表面上看父皇对他还是老样子,动辄就训斥责难,但事实上已经开始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了。”
那随从是越听越糊涂,眉头死命的拧成一团。
风启却是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好还是不好,但他今天的话的确较之往常要多了许多,难得好脾气的继续道:“包括上一次欺上瞒下,篡改镇国公的折子,欺君罔上的事,你当父皇就是完全被他蒙在鼓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