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也还是心存戒备的。
“所以——他昨天连夜返京就是为了这件事?”延陵君问道,心里却是已经有数,不仅这样,甚至包括荣显扬昨天突然毫无征兆对太后下手的事,所有的起因——
都只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出征了。
延陵君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缓缓回头,看着荣显扬站在窗前的那一个侧影,虽然有些事在心中已经盘桓许久,也哪怕是他们父子之间,真要等到需要正面面对的时候——
“此次出兵的目的,是为了麒麟山脉盘踞的长城部落?”最后,延陵君还是一字一句的说出口。
多年以前,自杨你家军内出现变故以来,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城部落都销声匿迹,很少再主动寻衅找茬了。
麒麟山脉一带的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一直都是朝廷的喜服大患,他们卷土重来,这就难怪崇明帝会连夜匆忙回京了。
只是——
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却是找上了荣显扬。
“这些年,他们本来也不是消失,只是蛰伏起来,伺机而动罢了!”荣显扬道,显然并没有太把这些当回事。
从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历练上过战场,随后浮浮沉沉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何况长城部落到底只是偏居一隅的小部落,跟西越战场上的战事比起来,实在是逊色的多。
诚如荣显扬所言,上一次战场而已,实在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延陵君远远看着他的侧影,却是不能苟同的冷笑了一声,讽刺道:“可是他们蛰伏起来到现如今重新发迹的时机就为免太耐人寻味了吧?”
荣显扬沉默不语。
虽然很多事,他都刻意瞒着延陵君的,但他也知道,对反一直在查。
他不说话,就已经是证明了一切,延陵君的目光也跟着冷了下来,继续道:“当年那个女人的野心败落,康定侯身死,麒麟山脉沿线的驻军内部人心惶惶,那对长城部落而言,最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可是那个时候他们却只是无关痛痒的滋扰过几次,占了一点小便宜作罢,随后更是逐渐淡出朝廷的视线,如果这些都还可以解释为巧合,那么现在,今天,就在十二舅舅摩拳擦掌准备重回朝堂夺权之际,长城部落却又迅速崛起,甚至逼的朝廷立刻就得要更换主帅前去应付,其中玄机——父亲知道的应该比我清楚的多吧?”
当年因为杨妃一事实在是出乎意料,几乎是吸引了朝中所有人的眼球,相对而言,别的事,反而没人有精力再去缜密的分析研究了。
长城部落当时的做法也很细密周到,并不是突然退避不前,而是趁机袭营,又陆陆续续的活跃了两年,然后就开始深藏于麒麟山脉深处,休养生息。
而那个时候,杨妃的事件早已经完全平息,时过境迁,自然不会有人想到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不是这一次风邑回归的时机太过巧合了,就是延陵君也不会想到这一重关系。
他当面道出这些,荣显扬的表情却一直很平静,显然,他是在这之前就已经洞悉其中秘密了。
“当年那个女人为了确保能够一次成事,应该是和长城部落之间早就结成联盟了吧?只是不想母亲和杨枢会双双反对她一步登天的计划,导致她所谋之事提前败落,而和她之间月定里应外合,在适当时机帮她出面搅乱人心的长城部落自然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想想来背后给他们支招的人也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吧,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镇定自若的指使他们演戏,瞒天过海,叫人忽略了长城部落和朝廷之间的牵扯。”延陵君继续说道,持续隐藏了二十多年的长城部落,其中还牵扯到一个惊天的阴谋,他在提起的时候,语气之中所有的就都只是嘲讽,“现在他们要卷土重来,势必要孤注一掷的,我想不仅仅是父亲您,就连宫里那人——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对十二舅舅暗下杀手,其中也是掺杂了这一部分原因的吧?因为一旦十二舅舅身死,那么他们那些人之前允诺给长城部落的好处也就会跟着化为泡影,届时长城部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竭尽全力的报复,而朝廷现在在麒麟山脉附近的守军——”
延陵君的话,就只到这里,因为还有一件事,他还得要向荣显扬当面求证。
荣显扬沉默良久,这个时候方才闭上眼,仰天吐出一口气,然后他便随手一挥,将旁边一个架子推倒。
琉璃的灯座在地面上四分五裂,里面铿然一声,跳出一块金属模样的东西。
延陵君皱眉,虽然就只是印证了自己的一个猜测,但也还是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
“杨家军失窃多年的虎符,果然是在父亲您这里!”延陵君走过去,从碎的琉璃中将那虎符捡起。
荣显扬也没回头看,这个时候,才终于开了口,延陵君还以为他会解释这块虎符的事,或是这一次战事的相关事宜,不想他开口,却是出人意料的问道:“你对你母亲的死因,不是一直都有怀疑吗?”
延陵君的心跳一滞,猝不及防间,心里突然出现了瞬间的恐慌。
“母亲她——”过了一会儿,延陵君才迟疑着开口。
这件事的真相,他是一直都在追查,但却从没想过要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因为他太清楚这个男人内心所持有的伤痛了,要让他再重申一遍当年母亲死亡的内幕,那无异于是将他已经溃烂的伤口强行撕开,再重新面对一次。
延陵君的嘴唇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是想要开口阻止的,但荣显扬却已经说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不过——与其说她是被那些人毒害而死,倒不如说是凡事都得了她的默许,是她自己甘心赴死的!”
只是什么意思?难道——
母亲她其实是自杀吗?
不!这不可能!她没有那样做的理由,她和父亲之间爱的那么深,更遑论那个时候她还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就算杨妃的事情败落,将她逼入两难的境地,她又怎么会舍得放弃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就那么离开?
“怎么会?”延陵君的脑子里突然混乱一片,最后的结果却是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师公他明明有在母亲用的安神香里查到了那些香料的,我看到了他的脉案——”
“那些香料,其实早在被人动了手脚的当天——”荣显扬沉稳又冷静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模糊中给人一种他似乎是哽咽了一下的错觉,提起阳羡公主的名字似乎是让他倍觉艰难,他便抬手使劲的捏了捏眉心,顺势用手臂将自己脸上的表情挡住,“阿茉她就已经察觉了迹象,暗中给换掉了!”
延陵君愣了一瞬,随后也就了然——
是了,师公说过,母亲在医药方面的天赋奇高,虽然是半路出家,但是造诣却比自幼就跟在他身边钻研的师伯还要高出许多,有人动了她用惯了的东西,哪怕是剂量再少,只从味道上面——
她会有所察觉,那也很正常。
“那母亲她——”只是这样一来,就更难解释后面母亲身体突然虚弱起来的原因了。
“虽然发现的及时,但当时下药那人也煞费苦心,虽然那剂药物的配方隐秘,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下药的时候非但没有因为心存顾忌而较少用量,以免被人察觉,反而是一次就用了足量,但这主意要一次成事。”说起这段往事,荣显扬虽然没有过激的情绪,但是可以看出来,他的声音就压抑的利害,“虽然阿茉当时就发现了不对劲,但是因为拿人用药的剂量极大,那药效又霸道非常,还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并且直导致她生产时候因为身体过分虚弱而难产。”
如果阳羡公主是因为这样难产而亡,荣显扬也不该说她是自愿赴死的。
延陵君心中疑惑,“那个下药的人是——”
“我不知道!”荣显扬摇头,他缓慢的睁开眼睛,脸上表情却满满的都是自嘲,但是这个笑容如昙花一现,快的仿佛就只是个错觉一般,随后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又转为冷酷,字字嘶哑道:“但是我知道,是那些人联手逼死她的!杨氏明知自己事情败露,却故意在那个时候把毫不知情的阿茉传召入宫,只那一次,包括先帝在内的所有人就都怀疑上了他,因为没有人知道,那天在杨氏的寝宫里,他们母女关起门来到底是说了什么。”
这些事都发生在明面上,是瞒不了人的,延陵君本身就知道。
杨妃不怀好意想要将阳羡公主拖下水的事情他也知道,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够理解父亲迁怒风邑,并且和他疏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