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以一道障眼法掩护离朝,去和风清茉团聚。
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相思之苦,如今荣显扬又受重创,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是不该拒绝这样的提议的,可是——
“只要她活着就好!”荣显扬语气坚决的开口打断他的话,态度鲜明,“不管她在不在我身边,也不管我还能不能再看到她,只要我知道她还活着,还和我共存于这同一片天地间,我——此生于愿足矣!”
这人世间,最可怕,莫过于阴阳两隔的遗憾。
虽然送走了风清茉,这过往的事儿多年里他都再不曾真正的快乐,但是只要每每想到她还活着的事实,都会由心而发,产生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因为——
如果风清茉就那么死了,那么他就一定再没有勇气活下去。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在,那便是他存活在这个人世间所有的希望和期待。
其实人在真正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再不得已做出取舍的情况下,就不会再那么贪心了,他们会懂得感恩,也能接受退而求其次的委屈。
“父亲,那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其实您真的不必——”延陵君还想再说什么,荣显扬却像是突然疲惫至极一样的闭上了眼,他靠在身后床柱上,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君玉,不要去找她,也不要去打扰她,这个牢笼,她能走出去,何其不易,不要去找她,不要——再将她拉进这个污浊不堪的漩涡里。”
如果他要和她重聚,那么就一定要再次打开她被封存的那些记忆,就算时过境迁,二十年前的旧事可以一笔勾销,可是又该要她如何接受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丈夫和儿子生命里缺失的那二十一个春夏?到时候,她一定会自责,会难过,会一生都背负着这样的遗憾而不得快乐。
她平安喜乐,一切安好,比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来的更加重要。
“父亲——”延陵君知道他心里的顾虑,只是这个男人神情之间努力隐藏的痛苦还是让他诸多不忍。
相较于阴阳两隔,荣显扬的这一场相思才是最苦,明明知道至爱之人尚在人间,可是惟愿她活着,他便自甘独自来承受这一切。
这种舍弃,宛如剖心之痛,却又因为种种忌讳,不能对外人道,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独自承受。
他对风邑的迁怒和仇恨也许是真的,但是处处和崇明帝作对的种种,其实却只是他用来保护身在远方的妻子的障眼法,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风清茉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他必须和逼死她的崇明帝母子水火不容。于是他用自己不择手段的仇恨做掩饰,蒙蔽了世人的双眼,他表现的有多疯狂,在别人眼里才会更加确信这是事实,哪怕这样一步一步走下来,也将自己逼入了随时都有可能遭人毒手的绝境。
“难道您不想知道母亲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吗?哪怕找到她,远远地看看她都好!”最后,延陵君说道。
“离开了这个牢笼,不管她是在哪里,都一定会过的会比在这里好。”荣显扬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停顿片刻,才是苦涩的一声叹息,“君玉,你千万不可以怪她,她会狠心抛下了你,只是情非得已。”
一个是失去她却依旧可以被悉心照顾长大的儿子,一个是一旦她撒手不管,马上就会被人戕害而死的年幼的弟弟,这本身就不是能够只凭私心就做出选择的路,除非——
她是个没有感情,完全冷血的怪胎。
可是那样的女子,会值得荣显扬不惜一切独自承受这么多去爱吗?
“没关系!这些年,我有父亲一个人在我身边也已经足够了。我明白她当年的苦衷和无可奈何,我——不会怪她!”延陵君道,语气平静,而不带任何的感情外露。
可能他是真的没有承袭到风清茉温和敦厚的慈悲心肠,就算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因为从一开始就缺失不在,所以此刻提起,知道她尚在人间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委屈和想念。
“那就好!”荣显扬明显是能领会他的想法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再次无奈的叹息一声。
“父亲,你这一次伤得很重,虽然我和师公联手,勉强保住了你的性命,但是还需要悉心调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痊愈,并且——”既然荣显扬的意志这样坚决,延陵君也并不想深究当年之事,直接就岔开了话题,神色忧虑又遗憾的说道:“您以后,不能再动武了!”
荣显扬这样的人,本该是惊才艳绝的一个人物,站在云端时时被人仰望的,如果就此要他做回一个会被湮没在茫茫人海里的凡人——
连延陵君都会觉得惋惜和残忍。
只是,他也很清楚——
这么多年以来,这个男人所有的风光早就只流于表面了,眼前的荣显扬,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镇国公府世子了,他的所有光环和年轻气盛时候磨砺绽放出来的光芒,早就一点一点被感情的殇蚕食殆尽,剩下的——
不过一具看上去还像是光鲜艳丽的皮囊罢了。
“呵——”荣显扬的情绪果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苦涩的笑了一下道:“看来这个南征的主帅,他要改换他人了。”
“嗯!”延陵君闷声点头,“稍后我就会进宫向他禀呈父亲的伤情,至于后面到底要如何做,那就不是需要我们去操心的了。”
荣显扬是废了,估计以后崇明帝就可以将他的名字从自己的敌对名单中划掉了,其实这原本该是他一箭双雕同时锄掉荣显扬和风邑的良机,可是千算万算——
所有人都低估了风邑。
有风邑掌权当政的长城部落,从今以后必定和朝廷势不两立,这一场恶仗的战鼓马上就敲响了。
这次损失了荣显扬——
其实真要说起来,对崇明帝而言,就并不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了。
“你还有完没完了?没看这老小子就只剩半条命了吗?你想让他死的话,就使劲在这里磨蹭看看!”延陵老头儿调好了药,两手不停倒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瓷碗,龇牙咧嘴,跳着脚从外面进来,倒像是已经完全从之前失态的情绪里恢复了过来。
延陵君识趣的起身走到旁边给他腾了地方。
“赶紧灌下去就睡了吧,弄成今天这样你要怪谁?都是自找的!当初我老头子劝你拦着她点儿,你又不听,她缺心眼,你比他还缺,现在后悔也晚了,没人可怜你!”延陵老头儿对荣显扬也没好气,赶紧把手里滚烫的药碗塞给他,自己两手去抓耳垂。
荣显扬无声的笑了笑,就安静的埋头喝药——
当年延陵老头儿为了那事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情形他一直都记忆犹新,风清茉是他的得意门生,老头子一直引以为傲的,更是将她做亲生女儿般的疼爱。若说不舍,延陵老头儿有多少,荣显扬所有的,就只能比他多,不会比他少,可是他却比延陵老头儿更理智也更了解风清茉——
如果他强行阻止,就算风清茉可以得保安然无恙,可是她这一生却都要被没能保护自己弟弟的罪恶感所苦,她每日煎熬,不得快乐!
所以,他就那样狠心决绝的成全了她,在她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了她走!
二十一年音讯全无,这二十一年来的相思之苦,却都只由他一人承受,为的,就只是那样卑微的愿望——
他要他心爱的女人活着!要她可以没有负担,安宁的生活。
确定荣显扬无恙之后,延陵君估算着安葬太后的仪式应该已经完成了,就赶着去了宫里,告诉崇明帝荣显扬无法再领兵的这个“噩耗”。
褚浔阳目送了他离开,却一直状似无意的在荣显扬这里赖到最后,延陵老头儿催促,“还不走?你在这里杵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