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新妇的一整年陈娇都表现得很低调。
她和刘彻年纪毕竟还小,景帝和皇后多次关切,床笫之事,“乐而节之,肾水不足,不可过分耽溺”。
年纪尚小,虽然同起同居,但同床次数并不太多。刘彻一心向学,有了空闲,偶然回来陪陪她,大多数时间,还是带着韩嫣和他的那一群伴当,纵马游行田间陌里。
陈娇从来不约束他和韩嫣来往,她更多地把心思放在伺候长辈身上。
她的亲外婆不需要任何经营,已经非常疼爱她,可王皇后却没有非要喜欢她的理由。
汉家宫室繁华,饮食足厌,王皇后久已经失宠,天子国事之余耽于美色游乐,太子虽然事母至孝,但他毕竟年轻,外头的天地要广阔得多,三个女儿先后事人,虽然也经常进宫侍奉,但并不能朝夕相伴左右。听够了笑话,看够了歌舞杂耍,她时常胃口不开,日渐消瘦。
陈娇每天早上给外祖母请过安问了好,为她读几本经书,又说几个笑话,甚至吹一曲笛子给她听,便到椒房殿里服侍王皇后午饭。
这按理不是太子妃该做的事,她也有自己的宫室,自己的屋宇,为了她的开心快乐而活的侏儒百戏、巫祝乐女。
王皇后就多次说,“太子妃一片纯孝,让人反而心疼起她来。成日侍奉长上,自己又哪有时间休息呢?”
每当此时,舅舅望着陈娇的眼神就会更柔和一点,刘彻的表情也就更自鸣得意一些。
汉家天子虽然性格激烈飞扬,但多半事母至孝,毕竟,这是个孝天下。而陈娇在孝道上的确无可挑剔。
唯独母亲是不大开心的。
“怎么说你都是太子妃,侍奉皇后用餐,是宫人黄门的事。堂堂贵女,同宫人争事,传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自在地靠在窗边,隔着窗棂望着窗外的夕阳,又转过头来看陈娇。
人们都说她的外曾祖父隆准龙颜,而母亲的确是继承了刘家的血脉,山根隆起贵秀无伦,使得她尽管已经尽量穿着朴素,可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霸气、贵气同骄气。此时此刻,她高高地抬起下巴,让阳光洒在自己的侧脸上,点亮了半边的金。
气势甚至比外祖母更盛三分。更不要说和素来温柔婉约的王皇后比了,她要比谁都更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凡事尽孝,而不立威,不是储后该有的风范。”她轻声说。“阿娇,你是我的女儿。”
陈娇忽然心平气和。
母亲不是没有苦日子,从前她也同舅舅、外祖母相依为命。然而她毕竟姓刘,她是天家的自己人,她自然不会明白天家的媳妇有多难当。她又为什么不贵气,为什么不威风呢?
“嫁进天家,就是刘家妇了。”她轻声说。
母亲顿时面露不快。
“我吹一曲笛子给您听。”陈娇就转了话头。“或者弹一首《出水莲》?”
她自小就有主意,自小就和家人格格不入,若非母亲就这一个女儿,说不定适配刘彻者,未必是她。
母亲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多年的相处,使得她总算知道,陈娇性子执拗如水,虽可随圆就方,却始终不减奔流。
“你也实在是太没有脾气了!”
见陈娇俯身拈起了一管碧玉笛,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气哼哼地加了一句。
脑海里就有个声音忍俊不禁。
陈娇低眸一笑,白嫩若春葱的手指翘了起来,微微撅起了桃花一样丰润的唇瓣。
幽雅低回的乐声就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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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数日,她侍奉王皇后用膳时,王皇后笑着问她,“听说长公主前日去探你,嫌我们阿娇实在是太没脾气了?”
陈娇的动作不由顿了顿。
她又低眉一笑,为王皇后捡了一块獐肉。
“虽然煎过,可没那么咸,清淡开胃,娘娘尝尝。”
又为王皇后盛了一碗滤过的新酒,才跪坐回原地,轻声细语地说。“母亲的性子就是那样,一辈子都改不过来。如烈火一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生气起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娘娘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王皇后掩唇笑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有意思,这话是——”
她身边的女官就轻声说,“是《庄子》里说柳下跖的话。”
王皇后又捂着嘴,呵呵地笑起来。
陈娇也跟着笑。
“是嫌我脾气好,对下人们也太放纵了些。”她轻声说,“就是外祖母宫里,不也时常抬出去几个人?我进了宫似乎都没有发作过……母亲是怕我没法在宫人跟前立威了。”
女官就不敢说话了,垂下头来望着自己的裙裳。
陈娇又回过头去,从宫人们手里接过了一碗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