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生活久了,刘彻也明白陈娇的冷淡,她偶然间这样撒娇,就一下甜到了刘彻心底。他的心居然渐渐安顿了下来:的确,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就算是天大的事,陈娇不陪着他,还有谁陪?
又想到了她对王太后素来的恭谨,就算是太后几次敲打挑剔,陈娇除了发过一次牢骚之外,始终没有一句不好听的话是直接冲着太后来的。
“母亲也太绝情了!”他终于将自己的心事和情绪,对陈娇揭开了一星半点。“从前不说,是怕横生枝节,这样没有什么。可多少总要托人略微照看一下,那也是她的骨肉。两个舅舅难道都是吃白饭的?私底下略施照应,不使其衣食无忧也就够了,听说她还是个浣衣女——这也是我的大姐啊!”
虽说素未谋面,但血浓于水,听刘彻言语之间,对这个“大姐”,已经满是愧疚回护的心思了。
陈娇沉默不语,不去接刘彻的话,直到天子望向自己,双目炯炯,才无奈地道,“太后也有太后的难处吧……”
话尾到底还是不肯定地拉出了长音。
刘彻多少也体谅到了陈娇的难处,他又沉默下来,半天才恨恨地道,“这件事既然被我知道了,那就不能再这样下去。可要是母亲断绝人伦,不可理喻,我是下不了手的!”
护短,是他的一个特点,只要永远和他站在一处,甚至于只是被他视为自己羽翼之下的弱者,就算是太后之尊、母子之亲,刘彻依然不惮于以恶意揣测王太后,早已经先维护起了金俗父女。
知母莫若子,这一份担心,也不算是无的放矢。
“你是怕,万一母后想着……将来即使和大姐相见,也难免尴尬?”陈娇就从善如流地将称呼换作了亲昵的大姐。
刘彻闷哼了一声,将陈娇的猜测默认了下来。
脑中那声音,终于恍然大悟。
“他也算是用心良苦……”她轻声说,语中颇多感慨。“原来他也不是看不清楚,王娡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彻看得清楚太后,却根本并不代表自己可以议论王娡的人品。
陈娇果断地掐灭了那轻轻的冷笑声——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她将精力全集中在了眼前的局面上,沉吟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唯一的一条路,就是闹得大一些了,将大姐接进宫来,恐怕母后也不至于不认吧?母女之间,没有跨不过的坎,就算再难以面对,只怕心里还是牵挂着大姐的……”
这件事,说多了真是怎么说怎么尴尬,陈娇顿了顿,又道,“阿彻你要是担心祖母——”
她犹豫了又犹豫,将自己的为难表露得淋漓尽致,才轻轻地说,“我可以尽力周全。”
刘彻顿时抱紧了她,他显著地放松下来,“辛苦你了!”
忽然间,陈娇又不大确定,他到底是因为没有他人可以信任商量,才会在深夜吵醒了自己,还是拿定主意要在深夜自己最迷糊的时候叫醒她,做作了这一番交心,为的就是她的这一番话。
虽然少年天子,自有帝王心术,但刘彻目下还不至于这样防她吧?
她就抬头想去看刘彻的脸,但刘彻抱她太紧,她只能嗅着他的体息,为他的温度所温暖,而心中连续不断的自问,又为脑海中那声音所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若是你,我便永远都不会小看了他的心机。”
可是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一道长大,几乎从来不曾和他作对的表妹,他……有必要这样周密地用上心机吗?
又有谁的心机可以深到这样,经年累月地假装呢?
陈娇不禁自问,下一刻又禁不住失笑。
她自己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但……
她就在刘彻怀里深深地困惑了起来,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刘彻又收紧了怀抱,他在陈娇耳边轻声说,“娇娇,真是难为你。”
后二日,舍人韩嫣以金俗事白天子,天子大喜,曰:“何为不蚤言?”乃车驾自往迎之。其家在长陵小市,直至其门,使左右入求之。家人惊恐,女逃匿。扶将出拜,帝下车立曰:“大姊,何藏之深也?”载至长乐宫,与俱谒太后。
太后垂涕。
韩嫣的这个人情,似乎做得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