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刘彻的说法,几乎是从长安城出去,涵盖了终南山的一大片区域,都成了皇家园林,这些达官贵人日常出行,在驰道两侧又哪能见识不到这近在咫尺的美景。反倒是陈娇、王太后,因为位高权重难得出行,只是去骊山边小住,都算是大动干戈了,这几年来,是根本都对上林苑茫然不知。
刘彻的心情显然相当不错,他带着陈娇在殿前下马,徐徐拾级而上,又指点给她看,“那一片是犬台宫,养了些狗,那里种了不少南方来的果树,再过一两年,也就可以结果了。那是承光宫……还在建了,现在全都建好的也就是宜春苑而已,这就是御风台……”
他逐一指点,又引着陈娇献宝一样地走进主殿,“这是储元宫,以后在这里议事而用。那是阳明殿,我这几年过来要住宿,都睡在这里。”
还没等陈娇问,“你的那一群美人,都住在哪一片。”刘彻就又推着她走了几步,指着阳明殿,一重小小的、金灿灿的屋宇说,“那是我给你准备的屋子,你猜它叫什么?”
陈娇的眼神早已经被它吸引,被那一片在阳光下几乎是刺眼的金色给完全迷住,她屏住了呼吸,全然讶异地欣赏着这一小片荡漾的、流动的、纯粹的金色,就是那声音都被镇得惘然失语,在一片寂静中,她梦游一样地跟着刘彻,穿过回廊来到了这一间三重小殿跟前,这建筑并不阔大,它也阔大不了——就连屋顶的椽子都贴了铜箔,这一片金色,是货真价实用铜钱堆出来的颜色,这间屋子根本从里到外都贴了金!
她偏过头去看刘彻,双眼瞪到了极限,几乎是机械地反映着刘彻的表情。是的,他显然为她的愣怔所取悦,更加得意了起来,而这深棕色的眼睛里,也的确写满了沉甸甸的深情与应许,她察觉到刘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搂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手臂垂下来,牵起了陈娇的手,在半空中握成了一个缠绵的结,她听见刘彻轻声说。“若以阿娇为妇,愿做金屋储之。我这一生说不上言出必行,可对我的娇娇却是例外,娇娇,在这金屋殿里,我再许你一次,我做金屋储你,你也在这金屋中安心住下去,我与你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这十多年来所有心机,所有用意,所有难辨真假的深情,分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刘彻,为了大汉的大度贤惠,到了这一刻,似乎全都百倍、千倍地回到了陈娇身上,她曾经多少次暗笑过刘彻的自私,多少在从前的遭遇里汲取力量,成就自己的阴谋心机、深刻谋算,她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你还不够明白刘彻吗?就算他有深情,那也不是为你。就算这一世你醒悟得够早,你布局得够早,对你他也始终都不会太好,他的甜言蜜语,不过是一时兴起,你要是信了那才是傻。
可如今在这金屋跟前,在这传遍了天下的传奇跟前,在这成真了的梦想跟前,在这她完全被蒙在鼓里,丝毫没有察觉的礼物跟前,陈娇赫然发现,或许她的确是错看了刘彻,或许刘彻对她,是真的……是真的……
她也说不上来是真的有什么,只是眼泪忽然满溢,她哽咽着说,“阿彻!”
刘彻搂紧了她,他也动了感情,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时候不安,有时候很苦,大汉皇后不好当。娇娇,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说……你尽管放心,你现在总该信了吧,负尽天下人,我不会负你!”
在这一场彼此追逐,彼此携手,似乎靠近又似乎在不断分离的关系里,他没有抓得住她,看得透她,她又何尝不是在猜度他防备他,处处都要做到最好,不想被他挑出一点毛病。她是用全身心在事人,她想过她最终会得到什么,是否能和卫子夫一样善终,这一世笑到最后赢到最后的人,如果真有一个,会不会是她。
在这一刻,在四周侍者环绕之中,在刘彻稳固的紧握、热烈的、豪奢的告白里,陈娇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她在她的金屋跟前掩面而泣,已是语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