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望着自己腕间的玉镯,一下就走了神,等韩嫣说完故事,领了赐下的酒水,又再告退了,小丑伶人们上来演了另一出滑稽戏,她才回过神来,重新参与到了盛宴中去。其虽然当红,但却依然不骄不躁的大家风度,免不得又惹来了一场挖空心思的赞叹。
等到日薄西山时,阳明殿那里才送来消息:刘彻今日一无所获,才进了山林,就被京城送来的公事给绊住了手脚,今晚是不能过来侍奉太后用饭了。
母慈子孝的好戏不用上演,王太后看得出来,是松了口气的——她好像已经饿得很了,连忙遣散大家,只留下三个女儿陪她吃饭。大长公主又要回去看她的董君,陈娇于是一个人上了辇,回到阳明殿前,一时又不想进去,免得打扰刘彻谈公务。她踌躇之下,见到韩嫣在阳明殿外站着,便吩咐楚服,“把韩将军叫过来吧。”
韩嫣很快就过来给陈娇行礼,“娘娘平安康健。”
“你也平安康健。”陈娇不动声色地说,她又看了看左右,见靠得最近的楚服,还在一丈之外,便用玩笑的口吻讲,“这个伤倒是好,看不出来不说,也没损伤你的容貌和元气,看你康复得还是不错的,以后是真不能上战场了?”
韩嫣眼神一闪,他抬起眼来平静地看了陈娇一眼,笑了。
“有卫将军在。”韩嫣说。“也用不着我。”
看来,韩嫣在北疆也是真的历练出来了。陈娇禁不住一声笑,她又是赞赏,又是惋惜地说,“其实也不必如此,我是准备放你走的,能为国家多一员猛将,也是好事。”
“娘娘对嫣的数次提点,嫣始终不敢忘记。”韩嫣平静地说。“上阵杀敌,固然是一生夙愿,但能进能退,才是英雄本色。没有娘娘的护航,我哪里能到前线去呢?忘恩负义,是韩嫣所不屑为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透了,陈娇自然明白韩嫣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放心,一家人,不会委屈你的。”
她始终还有几分看人的眼光,卫青的谦恭谨慎不是她看出来的就不说了,韩嫣的秉性,也的确没让她失望。如今韩卫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对陈家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这一次布局,却是没有输家。
韩嫣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他大胆地抬起头来看了陈娇一眼,又有些欲言又止,陈娇还以为他究竟还想索取更多承诺,便微笑说,“楚服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可韩嫣踌躇再三,却始终还是没有开口。陈娇莫名其妙,她看了韩嫣一眼,便欲转身离去。
“娘娘。”
才走了一步,就终于听见了韩嫣的声音。
这声音和他平时说话的语调还不一样,有几分迷幻的沙哑,像是喝过了酒,从心底逃出来的一句真心话。
“娘娘还记得几年之前。”韩嫣低声说。“我问娘娘,您自少受到两宫宠爱,及自长大,富有四海,宠冠六宫,却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不快乐。”
“当时娘娘告诉我……”他说,而陈娇不禁闭上眼,和他一起回答。
“因为快乐对我来说,暂时还是一件奢侈的事。”
她一下又有了几分泪意,而在远处,金屋殿随着夕阳映出了一道极为刺眼的光芒,她听见韩嫣的话,温柔却又残酷,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一下就插到了她心中最深处。
“当时娘娘处境已经足够优越,但却的确还有危机四伏。如今娘娘坐享金屋,膝下抚育太子,六宫中无人能和您的宠幸抗衡,甚至连太后都已经失宠。”韩嫣问,“还有什么事是您办不到的,什么东西是您得不到的,为什么您拥有了一切,却还是不开心呢?”
这句话,险些将陈娇完全击垮,她忽然发现,这十多年来,自己算到了每一步,算好了每一步,可却从来没有算过自己,她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开心。
“是啊。”她低声说,在那一团刺眼的金光中居然万念俱灰,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保持了皇后的尊严,没有捂住脸低头哭泣,她只是低沉地说。“现在快乐对我来说,或许不再是那么奢侈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