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到刘彻留情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庸脂俗粉,所生女儿,也是眉目如画,打扮得又华贵,看着都像是精致的瓷娃娃,很是惹人疼惜,再加上母亲多半正当盛年,此时加意盛装,母女坐在一块,看得陈娇很想揽镜自照,又感到一种危机:年过三十,就觉得自己一天天再老,但后宫的年轻女人,却永不会停止往上爬的脚步。
“《孝经》都读过没有?”她开门见山,虽然带着微笑,但语气却很严厉。“去年天子生日时,我特意让人给你们二人送去,以备你们得闲教导公主时使用,刘婉现在已经开始认字了吧?读的是什么书?”
似乎是知道自己已经惹得父亲不悦,平时刘婉就已经够惧怕陈娇了,今天显得还要更畏缩,藏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边眼睛,看了陈娇一眼,又瑟缩到母亲怀里,小手紧紧揪住了大王姬的衣襟,看起来就显得很楚楚可怜。
大王姬在当年被刘彻发作过之后,就彻底没了脾气,比李美人更没有志气,见到陈娇,恨不得把鼻子都贴到地上,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一旦说话,那也必定是溢美之词。今天倒是要比平时都更有勇气一点,她略略侧过头,捉住了刘婉的手,低声对陈娇请罪。“全是贱妾不好,平时对小公主疏于教导。娘娘送来的《孝经》,因我不识字,也就疏忽了搁置一边,辜负了娘娘的苦心。请娘娘责罚,小公主她人毕竟还小,并不懂事,娘娘就——”
陈娇又看了李美人和阳石公主一眼,见阳石公主也是缩在母亲怀里,被母亲的双手呵护轻拍,忽然间便有几分意兴阑珊。
刘寿和刘宁也不能说不亲近母亲,毕竟是从小在椒房殿里养起来的。她也不能说不喜欢这两个孩子——从小看到大的,能不疼吗?
只是遇事害怕的时候,他们就从来不会想到依偎在陈娇怀里。刘寿的心事话,多半是楚服传达给她知道,刘宁也有自己的养娘,虽然在椒房殿里居住,但陈娇是没有把他们朝夕带在身边的,她对他们来说,虽然是个不错的养母,但始终不是亲生母亲。这份温情到了真正的母女跟前,高下立见。
也不能怪孩子们不是亲生,主要也是因为陈娇自己从来没有当过娘,她根本就没有多少当娘的心态。如果换作她是大王姬,当着皇后的面数落女儿两句,请皇后责罚,难道做法不是更得体?皇后宽和,也不可能过分为难一个小姑娘。这种时候都要护,纯粹出于当娘的护短心态。就好像窦太主护着两个儿子那样蛮不讲理。
真正的娘亲大抵就是如此吧,也就只有真正的血脉相连,才能做得到这个地步。她和刘宁、刘寿的亲子关系,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这么深浓了,就是陈娇有意培养,一来孩子大了,二来有往事这个疙瘩,三来还是那句话,一个没当过娘的人,怎么可能懂得母亲的心态。
想要在儿女身上寻找到快乐和满足,对她来说显然天方夜谭。要是亲女儿,她舍得把刘宁嫁给霍去病吗?霍去病再好,也有早夭的危机。固然这一次有了她的提点,霍去病未必会射杀李当户,以至于要去朔方城避风头,在路上染瘟疫而亡。但只要有这一层阴影在,他就是再好,陈娇也不会舍得把女儿嫁给他。丧偶始终是人生一痛,是亲女儿,她舍得让她冒这样的风险?
不过换句话说,就算是亲女儿,为了家族的荣华富贵,也是可以被牺牲的。若刘寿是她亲儿子,陈娇就也许会把刘宁嫁过去了。不是为了陈季须和陈蹻,窦太主也未必这么积极促成她和刘彻的金屋婚事。
陈娇也没有怎么责罚两个母亲,只是派了识字的宫人过去,教刘婉读《孝经》,又告诉大王姬,“爱之适足以害之,夫人不要自误了。”
回过头来,她轻轻地合上了“母子”这一扇门。
声音也为她叹息,“能走的路又少一条。”
“不。”陈娇说,她显得越发镇定宁静。“其实也许从头到尾,该走的路都只有一条,只是我一直不敢去走。”
声音不禁追问,“什么路?”
陈娇笑答,“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