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节(2 / 2)

灵素入凡记 木天道境 3540 字 1个月前

赵老三笑笑,敞着怀就往外头走去。

出得门来,拐过一个弯,一阵弄堂风吹过,他缩了缩脖子,把衣裳紧了紧才往外去。

他来德源县也有年头了,开始在官租坊住着,后来官租坊得竞价了,虽则价钱也不算太高,只是这个不安定的劲儿叫他心里不高兴。索幸早些年攒了些钱,便在城里租了间屋子。他倒是也想买,可这德源县如今愿意出手卖房子的少,都是租的多,也只好如此。

起初都是跟着人四处打零工,后来觉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就想学门手艺。正好木工行要招学徒,照道理前三年是管吃管住但没有工钱的。现在都着急,这学徒也从三年改成两年了,两年里没工钱,不过说好的管吃管住其实也管不上,就另折了钱给他。

没多少,基本上够吃的就不够住的,够住的就不够吃的。不过毕竟这是跟人学本事来的,没道理人家还贴钱给你,他也知足了。

这么一边当学徒一边打零工地过了二三年,出师做了二师傅,总算有了一门能糊口的手艺。

如今一个月有供奉银二两,另外就看每个月做的活计的件数了。德源县各样作坊多,修补新造不断,倒不怕没活儿可干。如此算来,一个月好的时候能到六七两,寻常时候也有四五两,尽够过日子了。

租的地方就一个屋子,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消灶间,一年四两银子。这价钱都够从前在官租坊住四五年的了。不过那里都是租的一个床铺,这里虽小些,好歹是个屋子,也还算说得过去。

德源县里,这住是最大的一宗开销,只要能有个安稳的住处,过日子还是挺舒坦的。

以他为例,一早起来,洗漱完了,便直接出门,往街上吃早点去。包子馒头都不过二三文,加碗粥或者咸甜浆儿,七八文就能吃得挺舒坦了。

这两年德源县的米粮产量高了许多,一些从前种不得东西的田地也都能种粮食了。加上这里几乎家家都养着禽畜,这蛋肉的价儿也比别处便宜。粮食就更没法儿比了,虽也有运去外地的,可那毕竟一路上人吃马嚼的又有折损,没法同本地相比。

还一个就是这满县的人似乎都好吃,什么不起眼的巷子里都能有几家食铺。上工做活儿的人多,自家做饭不便,还不如索性在外头吃了合算。这吃的人一多,买卖好做了,薄利多销,东西反而又便宜又好,也是许多外地人来了就不想走的一大因由。

如今不止外地人,上年还来了一群番国人,说是来学什么粮作的技术的。结果过了两年,要回去了,一大半都寻了理由赖在了这里。现在也都开着番食铺和料子铺,学了一口德源话,瞧这样子是不打算走了。闹得衙门还为他们的户籍和税收之事愁了许久。

吃了早饭就去行里干活儿,中午多半让人叫碗大肉面过来,或者走两步去二荤铺要两个炒菜,买一斤切饼。各人都有自己吃熟的东西,也没法一概而论。反正也花不了十几二十文的。

赵老三挺好酒,不过这中午是无论如何不敢开喝的。喝了酒手抖眼花,要误了活计就是大事了。

到了下晌早早了结了这一日的事务,——他最不喜欢拖工的,总比旁人手脚快些,从行里出来,离晚饭还有些时候,正好先去喝一盅。

后街上有一个开了好些年的小酒铺,就两间屋子,柜台占了半间,剩下一间半放着些小桌子、大酒缸,供人围坐。

每年立夏开始,白日里这酒铺坐人的屋子四周就都不上门板了,只留个顶和柱,四面透风,十分畅快。到了端午之后,日头越来越晒,还会搭起天棚来遮阴。入秋之后就撤了天棚,渐渐半上了门板,等到风紧气寒时候,里头就生起了火炉,一撩帘子进来,扑鼻热烘烘的酒香,叫人坐下了就不想出去。

如今秋风刚起,正是半开门板的时候。

赵老三进了门,老板娘瞧见了便同他打招呼:“今儿来得早啊。”

赵老三便笑:“中饭吃的大包子,省了功夫了。”看看柜台上排开的大瓷盆大食盒里盛着的各样荤素凉菜,好生迟疑了一回才道,“给我拼个肚片和酱鸭胗,再来两个素的,今儿热乎的有什么?”

老板娘道:“有糊涂汤、三蒸鱼干和小串荤素丸子。”

赵老三忙道:“那来碗糊涂汤吧,大碗的。”

一会儿菜就端来了,一个长盘里一半糟肚片略带着冻儿、一半酱鸭胗切得飞薄夹起来紫红透光,一碟子芫荽梗子拌豆腐丝儿,一碟秋毛豆拼半茄干,又一大陶碗,稠稠一碗热香扑鼻。

赶紧先端过大陶碗来吃了几口,又把几样菜都尝了,才想起来还没要酒呢。

又叫酒,老板娘问:“要米酒烧酒?”

赵老三瞧瞧跟前的几样菜,道:“要烧酒,不用热。”

老板娘一会儿给端来一个小角壶,一个小盅儿。

赵老三自倒了一盅,酒色碧青,入口醇香,咽下去略待片刻,就能觉出从喉至肚里暖洋洋一道。

一会儿相熟的人陆续来了,许多都是同他这样,一天的活儿干完了,回家之前先过来喝一盅松宽松宽的。男女都有,有几个妇人坐下还没点菜就先要酒,瞧着瘾比他还大。

吃了酒要回家吃饭的多半就要一个冷拼,再大不了要碗热汤,少有他这么摆开阵势吃喝的。大伙儿一围坐,就着酒说话,什么天南海北、江湖庙堂、街坊趣闻、东家长西家短,都能当个谈资。

发牢骚的,吐苦水的,背后发狠咒人的,什么都有,什么话都有人听,再不会冷场的。

这酒铺就做到晚饭时分,不时有人来打了酒回去吃,——这铺子里许多酒,别处没有这么些花样,有也没有这滋味。就是数量不能保证,不定什么时候断档就喝不上了,好在总有别的能续上。

赵老三一角酒喝完,几个碗盘也都打扫干净了,便唤店家结账。

“三十文。”

赵老三付了银钱,老板娘又给递过一个荷叶包来:“我这就关门了,几个大包饺子你拿着吃去。”

都是熟客了,这样的回数也多,赵老三笑着谢了,接过手里,还是热的,笑道:“这下我晚饭也有着落了。”

赵老三很喜欢这小酒铺,虽菜色不多,地方还窄,可往这里一坐,就叫人心里安宁得很。同几个酒友说来,好些都有这般感受。只那些人家里老伴听了要笑骂:“灌黄汤就灌黄汤,还学神庙里修行了不成?当心肚子疼!”

所以最难过的就是秋收之后那段日子。这店每到那会儿都要歇个十天半个月的业,许多老酒客都提前打听好了,一气儿打了够数的酒回去,在家吃着等这家再开。

——“可家里实在做不出那里下酒菜的滋味儿!”有个常吃完酒,还要另买了冷荤热汤带回家去给老婆孩子吃的酒友这般感慨,“连我们家老婆子都惦记这里的菜色!我叫她干脆一块儿过来吃得了,她又不肯,嗐!女人就是麻烦!”

每到这时候,赵老三就特别清楚地体会到自己孤家寡人的身份,要是家里有个人作伴就好了。可是要成亲横得有个住的地方吧?便是还租房,好歹也得有个灶间吧?若有了娃儿,一个屋子也不够住啊……那得多少银钱?若是买呢?城里恐怕难了,城根村如今也同城里差不多了,别处又能去哪儿呢?便是有,自己这点积蓄恐怕不够,倒是能问人借一些,只是背了债了,再每日来吃酒就不合适了吧?……

罢,罢!这些叫人头疼的事情还是不想了,喝酒,喝酒!

2.秋戏班子

上林埭的娃儿们都盼着收晚稻。

晚稻一收完,过不了多少时候,自家大人就会乐呵呵告诉自己,明天或者后天,秋戏班子要来了。

这看戏听笑话在县城里不算什么,几文钱就能寻个条凳坐半天。可村里就难了。像小河滩那样的地方,有自己的一些戏服,那是大祭的时候他们自己人穿了祝祷用的。而像上林埭、灯下村这些地方,连这些也置办不起,大祭也就生个大些的火堆罢了。

有的娃儿们走亲戚去县城,看一出戏回来能讲俩月,小伙伴们缠着他一边一边地说,说的也不厌,听的也不厌。

那是有一年,晚稻刚晒好归仓,也帮了一通秋忙的娃儿们正聚在村头商议摘乌都子、水车子等野果的事情,忽然听得挺热闹的鼓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