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
绮望阁。
“陛下,您又走神了。”崔贵妃轻轻推他一下,娇嗔道,她顺着萧叡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一棵松柏树,其上攀附着茑草,绽放着浅黄色的小花。
萧叡回过神,温和一笑,站起身:“方才在想政事。”
崔贵妃道:“陛下,您陪我在园子里逛逛吧,我还哪都没去呢。”
萧叡心浮气躁,耐着性子应付她:“让管事陪你逛,朕心里挂念着事要办,你带上侍卫和宫女,四处逛逛,只是别去湖上玩,仔细出什么意外。”
崔贵妃乖巧道:“陛下不陪我,有什么好玩?陛下且去处理政务,臣妾等陛下回来。”
待送走萧叡之后,崔贵妃才沉下脸,幸得之后奴婢禀告皇上的确回了书房,而不是去别的嫔妃那里,才让她心情稍微舒服一些。
他们自抵达避暑山庄之后也有三四天了,陛下在她这里时,总有几分心不在焉,夜里也不歇在她的屋里,还要回去睡。
感觉陛下的心情很烦躁,究竟是为何?近来海晏河清,处处升平,应当无事困扰陛下才是,陛下还缺什么呢?
不知怎的,她就想到怀袖。
先前陛下出行,旁的妃子都不带,也要带上怀袖,这次反而没带,留了怀袖看家。如果这次陛下还带怀袖,那她便能笃定两人之间必有猫腻,偏偏没有带,是以如今又觉得两人或许真的只是君臣关系。
也说不定,陛下这样烦躁,只是因为来了避暑山庄以后有些睡不惯吧。
但愿如此。
萧叡已经好几日没睡好了。
他一想到怀袖就难受,那个女人可真是得寸进尺,仗着被他宠爱,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于他。
他想着,必须冷冷怀袖,让怀袖知道她也没那么受宠,特意这次不带怀袖。
白日里还好些,有事可做,家国大事最重要,可以心无旁骛。
夜里歇下以后,他还是会想起怀袖,明明他带了好几个妃子过来,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待他也温柔小意,视他为天一般,任他采撷。
哪个都比怀袖乖。
怀袖就从不会用崇拜的目光仰望着他,总像是在悄无声息地燃烧。
可是让他安心,纵使怀袖有诸般叛逆,但他们能够互相信任。
跟别的女人躺在一起,他根本不能安心入睡。只有抱着怀袖的时候睡得香甜。
今日只是看到庭中的花草,叫他想起一句诗:
茑与女萝,施于松上。未见君子,忧心怲怲;既见君子,庶几有臧。
茑草和女萝,攀援在松柏之上才能生长,没见到你,我忧心忡忡,见到你之后,便烦恼全消了。
怀袖就是他的茑草女萝,离了他活不了的。
他头一回那么严厉地训斥了怀袖,晾了她这么多时日,怀袖应该已经知错了吧?后宫别的女人,被他冷了以后马上就学乖了,怀袖又不是个蠢笨的女人,肯定会改。
还是把怀袖叫来吧。
明日早上他就写信,萧叡如此想,一个人躺上床。
避暑山庄浓荫清凉,即使是在三伏天,却一点都不热燥,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外头值夜的内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忽地听到屋内有起身的动静,赶紧打起精神伺候,丑时还未到寅时,陛下坐在床头,阴沉的吓人,道:“掌灯,笔墨。”
不行。还是睡不着。
现在就把信发出去。
萧叡心想,怀袖也够木的,不知道要主动来与他认个错,认了错,他便原谅她了嘛。
这一恍惚,回过神,就看到纸上鬼使神差地写着乱糟糟几个字:朕思你……
萧叡把这张宣纸抓起一揉,扔了。
他又写了一版训斥怀袖的,洋洋洒洒数百字,写完自己读一遍,觉得太凶了,算了算了,再写一个吧。
推翻数遍,写了一个时辰,他就是真的作文章也用不了那么久,改来改去,最后只留下一句:宫中可还安稳?若无甚要事,朕准你来避暑山庄。
从天黑写到天边擦亮。
萧叡封好密信,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一刻也不准拖,以最快的时间把信送到怀袖的手上。
萧叡按了按额角,心里盘算,快得话,三四日之后,怀袖就会到了吧?再忍忍就是了。
没等那么久,才两日,怀袖的回信到了。
此时萧叡正在与一众嫔妃看歌舞表演,内侍过来耳语两句,他立即起身离开,回书房,关上门,拆开信。
怀袖足给他写了两张纸,萧叡不由地一喜,再往下看,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怀袖每个字都透露着毕恭毕敬,先是详细周全地禀告宫中一切安稳,并无差池,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非常忙,无法抽身,还望陛下谅解。然后搬出了太皇太后,表示,年底便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去年她就开始准备,日子愈发临近,怠慢不得,她一定会扶助陛下孝思不匮。
总而言之一句话:忙,不去。
萧叡捏着这两张纸,恶狠狠地盯住娟秀整齐的蝇头小楷,直想撕了,手指攥紧,把纸都捏皱了。
他运气平息,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下来。
这信寄回来的这样快,她当时一收到就写好回信了吧?连犹豫都未犹豫,就不想来吗?皇帝的话她都敢不听,真是反了。
但他还是把这两张纸铺平,收藏起来,才回去继续看歌舞。
本就没甚心情,这下更扫兴。